7月5日开始，前线就再也没有消息传来，更没有任何一封信。她的心每天都像被无形的手攥着，焦灼得快要发疯。

公寓里，收音机的嗡嗡声回荡在静谧的房间里，时而传来电波的轻微杂音。贝莱坐在窗边，一只手撑着脸，眼神紧紧盯着那台小小的收音机，耳朵几乎贴在喇叭口，生怕漏掉任何一个字。她抬头看向对面的女孩——莉泽洛特，和她一样，是一个等待前线消息的女人。莉泽洛特的男友是个装甲掷弹兵军官，和戈尔茨一样，也在库尔斯克。

她们本来关系平平，自从男人们一起没了消息，如今每天腻在一起，听收音机、看报纸，甚至跑去向那些军官太太们打听消息。

10日，盟军在西西里岛登陆。

“这和库尔斯克有什么关系？”

莉泽洛特抿了抿唇，靠近她，压低声音，像是在说一个天大的秘密：“如果意大利战线出现问题，希特勒可能会下令暂停东线的进攻，把更多的部队调往南方。”

贝莱其实不太相信她的判断，她总是热衷推演，好像个狂热的好战分子。但她又喜欢漂亮的衣服，这让她的判断一下子没了可信度。

“元首是不会同时容忍两个战线失利。如果西西里的登陆意味着意大利本土会有危险，那他可能会调整战略。这意味着，库尔斯克的战斗可能不会再拖太久……甚至有可能停下来。”

贝莱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她无法判断这番话的准确性，但只要有一点点可能，她就愿意相信。她甚至开始在心里默念——停下来吧，战争快停下来吧，让他回来吧……

她不在乎什么胜利，什么战略，她只想让戈尔茨活着回来。

——

这次，莉泽洛特的判断精准无比。希特勒下令停止进攻，因为盟军在7月10日入侵西西里岛，德军需要调动装甲部队支援西线。

7月15日，克拉科夫，午夜。

贝莱坐在电话旁，心脏还没有从狂跳中平复下来。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电话机的金属边缘，耳朵里仍然回响着戈尔茨的声音——低沉、稳重，带着久违的温度。他没事，他活着，他亲口告诉她，他平安无事。

她简直想要跳起来欢呼，但却死死按捺住了自己的激动，整个人像是浸泡在温暖的水里，终于从漫长的焦虑和不安中解脱。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她问得急切，仿佛这一刻，她只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不确定，也许要过段时间。” 戈尔茨的声音透着一丝疲惫，却依旧冷静镇定。

“埃里克……” 她咬着下唇，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还是忍不住问了出口，“我听说有几个军官调到西线去了，你知道的，你带我去打牌时认识的……他们都走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像是在思考什么。片刻后，他的声音低了一些：“别去想这些没用的，乖乖等我。”

她顿了一下，咬住了嘴唇，想要继续追问，却终究没有开口。她能感觉到他在刻意回避这个话题，而她不想在刚刚得到他平安的消息时就去触碰那些敏感的东西。

于是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换了个更轻松的语气：“好吧，我等你……但你答应过我，要好好的，真的不能受伤。”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淡淡的笑意：“我一直都好好的。”

“你骗人。”她轻哼一声，鼻子有些发酸，声音却是温柔的，“你以前也说过，可是回来的时候，身上还是多了一道疤。”

“这次不会，贝莱，乖乖等我。”

——

戈尔茨还没回来，但他平安的消息让她的心稍稍安定。此刻，她对面的莉泽洛特正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前线的情况——更确切地说，是库尔斯克战役的失败。

“霍特被元首训斥了，狠狠地骂了一顿。”莉泽洛特一边拆着自己刚收到的信，一边抬头看向贝莱，嘴角带着一丝嘲弄的意味，“我男朋友最近信写得特别频繁，前线的情况比报纸上写的还要糟糕。”

贝莱眨了眨眼，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微微皱起眉头：“为什么要训斥霍特？这次失败……不是因为装甲部队损失惨重吗？”

“呵，当然不是那么简单。”莉泽洛特叹了口气，把信纸折起来放回信封里，神情变得严肃起来，“问题不是损失有多大，而是整个战略都是个彻头彻尾的愚蠢决定。”

上次莉泽洛特成功让贝莱刮目相看，现在贝莱对她的话是深信不疑的。

她坐直了身子，像是在给贝莱上课般地分析起来：

“霍特其实已经做得很好了，他的第4装甲集团军本来在南线推进得很顺利，最先突破了苏军的防线，可是你知道元首，有时候他太固执，根本听不进前线的实际情况。”她顿了顿，喝了一口咖啡，接着说道，“曼施坦因一开始就主张快速推进，让南北两线会师，直接包围库尔斯克的苏军，可柏林那边拖了太久，给了红军足够的时间修筑防御工事，还埋了密密麻麻的地雷，搞得霍特的坦克推进困难重重。”

贝莱听得有些怔怔出神，她不是很懂这些复杂的军事布局，但她知道戈尔茨所在的部队是霍特的部下。

莉泽洛特继续说道：“坦克损失太严重了，尤其是豹式，机械故障率高得离谱。最初他们满怀信心地投入了这款新坦克，结果一开战就出故障，甚至连虎式坦克都损失惨重。集团军当时就有很多豹式，结果刚上战场没几天，就全是机械故障，趴在地上动不了了！”她耸耸肩，语气带着些不屑，“这场仗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战略失误，根本就不该打。”

贝莱皱了皱眉：“可是，你们的元首为什么还是下令进攻呢？”

莉泽洛特轻笑了一声：“还不是因为他不甘心？斯大林格勒之后，他必须要在东线赢回点面子，可惜苏联人早就做好了准备。这次红军的准备比我们所有人预想的还要充分，他们防御太完美了，反坦克火力密集得可怕。我们拼了命往前冲，结果却是自己送上门去挨打。”

贝莱的手指微微收紧，攥着茶杯的力度不自觉地加大了些。她的脑海里浮现出戈尔茨出发前的模样，他那双漂亮的蓝眼睛里全是自信，甚至还有点兴奋地向她介绍着他的坦克部队，向她讲述着战术和协同作战的重要性。他说他们有新的豹式坦克，他们有优势，他们会赢……

她知道莉泽洛特并不是单纯地在讨论战局，而是在为她的男友感到不值——而贝莱自己，也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戈尔茨。他一定为这次战役的失败而愤怒，甚至可能比希特勒本人还要愤怒。他一直都盼着能打一场真正的胜仗，可现实却一次次让他失望。

“你说得对……”她轻轻地开口，声音有些飘忽，“东线根本没法赢。”

莉泽洛特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怎么，突然对战争感兴趣了？”

“前几天他刚给我打电话，说他平安。”她的手指紧紧扣着茶杯，语气有些不安，“他说他还要驻防一段时间……但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莉泽洛特轻叹了一声，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难得带上了一丝柔和：“别太担心，装甲部队的生存率还是比步兵高得多的。再说了，进攻已经停止了，至少暂时不会有大规模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