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了前几天的战斗，想起自己在坦克里几乎被炸晕的那一瞬间，想起爬出四号坦克时，泥水和机油混着鲜血滑进眼睛里的刺痛。他记得自己是如何拼尽最后的力气，从滚烫的装甲里爬出来，跌倒在地，被两个步兵抗回指挥部的……但这些，他一个字都不会告诉贝莱。

他不舍得。

她一个人在克拉科夫，已经够孤单够害怕了，他不想再让她担惊受怕。

他只是照常打电话，安慰她一切都好，甚至还开着玩笑，掩饰一切的不安和困顿。听到电话那头她惊喜的声音时，他心里某种沉重的东西松动了一点。

——

库尔斯克战场，七月中旬

最开始，指挥官只是在在装甲指挥车内，通过无线电指挥战斗。但是他们的大量虎式豹式突然除了故障，进攻受阻，他开始亲自驾驶坦克或乘坐指挥车到前线指挥部队。

废墟燃烧着，夜晚的空气中弥漫着焦油与硝烟的气味。撕裂的钢铁，倒塌的战壕，残破的坦克躺在土地上，像是战场上折断了翅膀的猛禽。四周的炮声已经渐渐远去，德军的攻势停滞了。

但戈尔茨依旧被困在这里，浑身上下沾满了机油和泥土，军服早已无法辨认原本的颜色。

几个士兵正合力将他从一辆报废的四号坦克里拽出来，他的脑袋剧烈地疼着，刚才的爆炸让他险些晕过去。金属的碎片还残留在皮肤上，他的手臂被划破了一道深口子，鲜血顺着袖子流了下来。他感觉头晕目眩，却还是咬牙撑着，没有让自己倒下。

“长官——”一个少尉扶住了他，“您……您没事吧？”

那时候他就已经昏迷了。

——

在布良斯克的野战医院，

曼施坦因元帅亲自慰问伤员，颁发了一批勋章，配合宣传部拍了一些无聊的视频。

“埃里克，你还没死，算你命大。”曼施坦因语气刻薄，但眼神里带着一丝难得的关切。

戈尔茨朝他敬了个军礼，他只是摆摆手，然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随即哼了一声：“豹式坦克？还是四号？”

“四号。”戈尔茨揉了揉太阳穴，语气里透着无奈，“我们的豹式一半趴窝，另一半还在修。元帅，你来看望伤员了吗？”

“别胡扯，”曼施坦因冷哼一声，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双手交叠着，语气不善，“我要是再待在司令部里听那些胡言乱语，我迟早会疯掉。”

“我早就说过，拖延是最愚蠢的决定！希特勒不听，现在他该满意了吧？我们把东线最好的装甲部队扔进了苏联人已经挖好的坟墓里！这次不只是你们的豹式，虎式也折损了不少，结果呢？结果我们一无所获！”他的语调里满是压抑的愤怒，说到斯大林格勒的时候，甚至咬牙切齿，“斯大林格勒就是个该死的陷阱，而现在，库尔斯克也一样！如果他早听我的意见，二月份就发起进攻，我们现在不会损失这么多装甲！”

“元帅……现在我们要撤退了吗？”他低声问道。

曼施坦因冷笑了一声：“撤退？元首不喜欢‘撤退’这个词，他希望我们‘战术性防御’。我们还要稳固防线，继续消耗自己。那些装甲师留下来，掩护步兵撤退，‘坚持到最后一刻’——这就是最高统帅部的命令。”

戈尔茨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他不是没有预料到这个结果，但听到亲口确认，依旧让人心寒。他不是怕死的人，可是他清楚——这意味着他们的战斗还远没有结束。

“别摆出这幅表情，戈尔茨。”曼施坦因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中带着一丝复杂，“你比你哥哥更聪明，他死得太年轻了，你可别犯同样的错误。”

提起海因茨，戈尔茨的目光微微一变，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是，元帅。”

曼施坦因又交代了几句后便离开了，宣传部的人开始忙着拍摄战地医院里的影像，伤员们被要求整理军装，摆出“英勇坚韧”的模样。

戈尔茨不耐烦地扯了扯领口，靠回病床上，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