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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铁锈沉沙(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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哽了一下,又问:“杨仞表弟年岁也不小了,我想带他去思州见识一番,族叔可否让他与我同行?”不曾想杨文攸居然停下手里的事,沉吟片刻,摸了摸胡子道:“他还有别的事要做。”这态度实在郑重,杨飞白嗅到些不寻常的味道:为着近期一系列的事,杨族叔居然要派杨仞这个宝贝儿子的用场。

他看看周围忙碌的杨家人,想:多少人动起来了?

这里不再是闲散少爷能闲散的地方了。

仆人来请杨飞白去杨宿墨的书房。杨飞白一进门,就觉得大哥的屋子小了许多:不少书籍、字画被堆在屋里,宛如高祖皇帝为了收集四部全书而造的弘文馆的一角,仿佛杨飞白扔个纸团进去就能砸出三两个学士一般。

“大哥?”

“你绕过来。”

当真是不见其人,只闻其声。

杨飞白凭着对声音的印象找到了杨宿墨:“你要搬出去了?好让我继承你的这栋大房子?”

“只有我的儿子可以继承,”杨宿墨正拿起一摞书,似笑非笑,“要不你考虑一下。”

杨飞白警觉地闭嘴,这时候和大哥打嘴仗是非常不利的。他要主动换话题,于是随手捞起一旁的书信,但刚扫了两眼,就皱眉道:“叶家的书信?大哥怎么回?”

“不回。”

“这里好几封……”

“都不回。”

杨飞白沉默片刻,还是将想法说出了口:“我们和叶家同气连枝,这么多年的关系……锦上添花,叶家大概不怎么在乎,但雪中送炭,将来一定会有回报。”

杨宿墨擦了擦额头的汗,又走到一边去拿几本书,摞在怀里:“实在是爱莫能助。两个人遇险,一个在水塘,一个在泥潭,处境都很困难啊。”

杨飞白抱臂站着:“你是有什么‘考量’?你一直做事有考量。”

“嗯,所以我是你大哥。”杨宿墨假装听不懂其中的暗讽,就当夸赞收下了。

大哥近日软和许多,也许是父亲不在,与他相处时不摆长兄如父的架子,少了些稳重,令他忆起很小的时候杨宿墨与他相处的事。可每当他恍惚觉得大哥似乎“返老还童”时,现实中大哥所作的决策,又让他转醒过来。

杨飞白不再言语,靠到五步之远的书架旁找闲书看。大难临头各自飞,他明白,但他有点静不下心,也许是和叶家子弟走动较多,也许是因为从小受的教育是“仁者爱人”,也许是因为他想起了叶相羽……他想,他还是不赞成杨家什么都不做的。

喊他来的大哥又忙活了一阵,才停下手来。他一边喝水一边瞅着弟弟背对他的身影,心里转着些主意,但那些主意很快又退去。杨家主笃爱自己的发妻,发妻留下两个孩子便因体弱撒手人寰,这么多年也没有续弦。世家里有人做媒,也被他四两拨千斤地拒绝了。有人说,杨家主子嗣单薄,风险颇多,他却毫不在乎:“好事成双,两个足矣。”

孔融之子曾说:“大人岂见覆巢之下复有完卵乎?”杨宿墨想,多几个孩子,岂不是要多操几倍的心?大厦若倾,死伤两个还是死伤数个是没有区别的。少几个人来找自己父母投胎也挺好。

想想叶家金鳞船上的叶家人……杨宿墨止住自己的念头,复又站起身来,正想抽出怀里的册子,却突然听到小弟开口:“你之前说,某个叶家人上呈了杨家与叶家勾结,于贡品一事有所图谋的材料,此事是真?”

杨宿墨缩回手指,自然地理了理因为弯腰搬书而有些褶皱的衣襟:“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件事了?”

杨飞白转身看他,观察他的神色:“你坚决不肯给叶家一点帮助,是不是和此有关?”

“唔……我有自己的‘考量’。”杨宿墨拖长了声音,似笑非笑。

“那我问的再明白些:不止这件事,叶家一直有些‘见不得人’的事,逐渐和杨家有了点龌龊,所以如今局面下,杨家不太愿意相帮,是不是?”杨飞白望进他的眼里,不想放过他一个细微的表情。

杨少主有些明白了,二弟想了很多,也想了太多。被逼着成长的孩子,开始进入疑神疑鬼的阶段了。也许是着急于眼下无能为力的处境,也许是突然发现这个世间有如此多自己不知道的事,弟弟充满了不安。他趁着喝水垂下眼眸,眨了眨,再抬起时,又是那个稳重的大哥:“每个世家都有些‘不能见人’的事,你几年前不就和父亲吵过这件事了吗。”

“我……”杨飞白眼神有些动摇,回忆起往事,似乎却有其事。这也是他不愿为官的原因之一,那时他实在看不惯杨家的“你知我知”和“默契使然”。

叶家呢?叶家大概、应该也是有的。若按常理推论的话。

杨宿墨一抬手,腕上的琴弦飞出,将门关上。他说:“不知你还记不记得,你五岁那年,父亲曾在花园中指着池塘告诉我们‘水至清则无鱼’,当时你不理解,对父亲说‘可是浑浊的泥水里鱼儿也活不下去啊’,父亲笑着赞同了你的话。那么现在你怎么想的?你觉得一个有鱼的池塘,它的水是怎样的?”

杨飞白沉默了片刻:“水既不能绝对干净,也不能绝对浑浊。”

杨宿墨又问:“你怎么判断一池水的清浊好坏?”

“看鱼活得好不好?”

“不错,你得站在岸上看鱼。如果你去了水里,你看不清鱼多鱼少,鱼坏鱼好。

“但,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杨飞白皱着眉抬杠。

“是啊,当然你也得问问鱼的意见。可你不能去池里做鱼。若你被同化成了鱼,不管这水浑不浑,你都离不开这池水,必然说它好。”

杨飞白自嘲一笑:“我本就是这混沌大池里的鱼。”

杨宿墨将小弟的神情全看在眼里:“你心性澄澈,这是好事,但因你历练尚浅,就容易被蒙蔽,这点你已有察觉。倒不是要你患上疑心病,终日惶惶,只是你得谨记‘兼听则明,偏信则暗’的道理。”

他走到一侧梨花木书架边,思索片刻,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抽出几张书页看了起来,边看边说:“赶你去吴县历练,还暂时阻断你的信件,是要你别被江湖朋友局限住,让你睁眼看看另一侧的大世界。有道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如今形式复杂,刻意将你从江湖隔离出来,就是要你避免感情用事,学会多站在旁观的角度勤看、勤想。”杨宿墨比较片刻,将其中一份交给杨飞白,那原来是名单,想来其它几份也是:“眼界越宽,所思越近于至道。以自身肉眼所见总是有限,所以一定要借助他人之力。这些人给你用。杨家经营多年,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名单上的人就与此有关。再往后,你最好能培养出自己的人来,就如双喜和重方一般。”

陡然被交托了这么重要的东西,杨飞白怔住了。

杨宿墨突然抬手,理顺他的额发:“此去思州,千万小心。做出些什么成绩,那是最好。做不出来,”他忽然一笑,这笑如仲春剪柳的春风:“也不会不让你回家。我给你安排的下属都颇有才干,记得来信,告诉我用得顺不顺手。”

“大哥?”这道别语似乎太沉重了些,杨飞白心里略感不安。

杨宿墨不再多言,将人赶出书房:“别想太多,去吧,去收拾你的行装。”

“大哥!”

杨宿墨笑叹一声,眼睛微微眯起,高深莫测的杨少主露出自己最经典的表情:“莫担心,你一贯知道,我自有考量。”

杨二少爷走后,杨家少主又忙到夜半,才从书房出来,叫人将书房暂时封了起来。他没有直接回自己的院子休息,而是稍稍绕道去了杨飞白的小院,在黑漆漆的院外站了片刻。

此处院墙,探出几株高大的绿芭蕉,正是翠色欲滴的好模样。他家小弟喜欢这处芭蕉,故而将书桌放在这处芭蕉后的菱窗边,在这蕉影下看书、习琴。芭蕉密密遮着,杨飞白在其内自得其乐,而杨宿墨闲足时偶尔能听见那通透的琴音。

杨少主摸了摸胸口没有送出的那页纸,那是另一组名单,是可保杨飞白彻底远离江湖和朝廷纷争,享受太平的力量。但现在杨飞白有别的选择,便送不出去了。

杨飞白是鱼,但他衷心觉得小弟有朝一日会御风化龙。

风起,芭蕉硕大的叶子徐徐摆动,抖落一些冷露。杨宿墨淡然弹开肩上的水珠,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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