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父说完,他的脚底下便出现一圈又一圈的齿轮状的图形构成的大圆,庆父也现出了原形:
一颗被圆形铜轮环绕着的头颅,铜轮被五颗幽绿色的火球包围。一张用颜料涂成红色的脸上,挂着两只倒立的铜铃大眼,长长的舌头从嘴里拖出来,舌面上打着两排黑色的钉子。
看来这才是这只恶鬼的真身了。
庆父咆哮着使出了鬼珠。绿色的阴术球疯狂旋转着朝晏奚砸去,晏奚眉间一凝,身形越起,在高处立定,两仪挡在他前面,将飞来的鬼珠从中间切成两半。
可那些鬼珠源源不断,晏奚在高空不断腾起挪跃,那些鬼珠就紧紧辍在他的身后。
容瑄的“身体”走到头颅边上,慢条斯理将脑袋重新按上了,还仔细调整了下位置。
如果现在晏青珩醒着,看到这一幕,非吓得晕不去不可。
容瑄从怀里掏出雪白的帕子,擦拭着脖子上的血,一边道:“庆父,要活的。”
“知道了,就你事情多。”庆父不耐烦道,空中密密麻麻的鬼珠忽然改变了方向,改从四面八方逼近晏奚,将晏奚围在了中间。
“少条胳膊没事吧?毕竟刚才这孙子把我一条胳膊也弄没了。”
“那又不是你的胳膊。”
庆父气的脑袋直喷火:“你到底是哪边的!真是的,一个两个的,都想气死老子。”
密密麻麻的鬼珠彻底将晏奚包围,接着,临近晏奚胳膊的三颗鬼珠,同时爆炸!
砰砰砰!
庆父歪嘴笑道:“臭小子,也不过如此……”
晏奚在鬼珠爆炸的时候迅速将晏青珩换了一边胳膊,还用阴术封住了他的五感,但鬼珠的爆炸速度实在太快,虽然两仪剑替他挡了挡,但他的一条胳膊还是被波及了,鲜血立刻沿着袖口流了下来。
晏奚一声闷哼也没发出,往院中镇宅的石狮子看了一眼。那石狮子居然睁开了眼,“活了过来”,张着獠牙往庆父砸去。
庆父想躲,但脚就跟被什么定住了似的,一步也挪不了。他猛地抬头,见到安然无恙的晏奚,又气又不敢置信狂吼道:“怎么可能!你怎么没死!你为什么不去死!不可能!”剩下几句话被千斤重的石狮子压的消了音。
晏奚当然不指望用石狮子就能压死一只恶鬼,他立在空中,单手结了一个复杂的印,准备彻底解决了眼前这只东西。
耳环却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你信神吗?”
晏奚瞳孔瞬间紧缩,感知到危险时野兽一般的直觉反应让他想躲,但他怀里还有个晏青珩,而且一条胳膊还受了伤,厉风袭来的前一刻,晏奚闭了眼睛,打算强行抗下这一击。
但什么也没发生。
反而是那个神神叨叨的妖道飞了出去。
晏奚回头。
只见赵九渊站在他身后,一身玄服修长如玉,此刻正压了凉薄的眉眼,皱眉看着他胳膊上的伤口,突然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腕,说:“你受伤了。”
太子殿下容颜冷漠,掌心却滚烫炽热。晏奚在细雨站了半天,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暖的,被太子这么一握住手,浑身的寒毛齐刷刷竖了起来。
他平时老是凑近赵九渊,也是看准了赵九渊这人冷情冷面,不会搭理他。
如今太子殿下忽然对他热络起来,他便有些不自在:“只是小伤而已。”
赵九渊拧着眉,一言不发地往下面看去。
庆父和容瑄
仿佛被定住一样站在院中一动不动,仔细看的话,两人眼底都有一丝恐惧。
庆父的额角缓缓流下了一滴冷汗:“难道他就是……”
“是啊……”容瑄轻轻道,“应该就是那位了。”
“那位也在的话,上头的人怎么不说!麻烦死了,还是先撤吧。”
在赵九渊阴冷的注视下,容瑄不得不移开了一直盯着晏奚的目光。不能现在就把眼前的阴术师带回去,他觉得很可惜,深深叹了口气:“没办法,今天只能到这里了。”
说着,阴风带起黑雾,容瑄和庆父正准备撤,忽然感到一阵强大威压朝他们袭来。
凉意从骨髓深处冒了上来。
庆父心想,这次,绝对不是失去一条胳膊那么简单,得赶紧走……
但他刚转身,赵九渊就已经站在他的前方,冷冷道:“是你伤了他?”
庆父额角挂着冷汗:“这……”
赵九渊没有给他回答的时间。
黑色的虚空之花在赵九渊身后绽开,花朵像蛇一样缠住了庆父,接着花心往里面一缩,简洁利落地将庆父的头割了下来。
黑色阴火吞没了庆父的惨叫,这只恶鬼生前的最后一眼,是他的同伴独自一人逃离的背影。
“容……瑄……你……”
眨眼间,两只恶鬼死的死,逃的逃。
晏奚抱着晏青珩从屋顶上跳了下来。
晏青珩烧的很重,已经开始说胡话了。一会喊‘哥哥’,一会喊着‘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晏奚探了探晏青珩的脑袋,觉得先找大夫要紧。刚往外走了两步,忽然眼前一黑,脚下一软,直直往前栽倒。
脸快砸地之前,从边上伸过来一只手臂,搂住了他的腰,将他牢牢抱在了怀里。
晏奚躺在赵九渊怀里,鼻尖全是赵九渊身上清冷的白檀味,莫名有些心猿意马起来,将脑袋往前凑了凑,严丝合缝地抵上了对方的胸膛。
赵九渊的动作一顿,却没有推开他,而是将他连同晏青珩一起拦腰抱了起来。
晏奚见他往外走,忙说:“先带阿珩去看病。我记得前面过一条街就是孙太医府上。”
赵九渊“嗯”了一声,脚步不停。很快就来到了孙太医的府邸前。
晏奚便说:“我现在头不晕了,你放我下来吧。”
孙太医年过五旬,留了一把白花花的胡子。
这日他刚下值,正打算拎着两个调皮捣蛋的儿子上死对头胡太医家道歉。前几天,他的两个儿子在花宴上弄哭了胡太医的宝贝孙子,还差点把那宝贝孙子推进河水里。这事情就大了。为了以后在太医院和同僚好好相处,孙太医没法子,只得亲自带着儿子登门道歉。
孙太医拎着两个小崽子刚穿过花厅,就听到下人禀报:“承平侯到——”
孙太医脚步一顿,心想,这尊大佛怎么来了?
两个小孩趁机从老父亲的手中溜了出去,走之前还回头朝孙太医双双扮了个鬼脸。
孙太医下意识弯腰脱鞋拔子想抽这两个不省心的小崽子一顿,转眼见到两人从前廊绕了进来,只能暂时放弃整治小崽子,火速整理仪容,忙不迭地迎了上去:“微臣孙启正,见过侯爷——”
晏奚忙伸手去扶道:“虚礼免了,救人要紧。我弟弟烧的厉害,您快给看看。”
赵九渊抱着晏青珩站在晏奚边上,为了不让人认出,太子殿下用术法易了容,因此孙太医没认出来,以为是侯府上的侍卫,也就没在意。
倒是赵九渊怀里的晏青珩,让他多看了几眼。心想这便是素未蒙面的承平侯小世子了。小世子面色酡红,呼吸急促,昏睡中还紧紧揪着晏奚的袖子。
孙太医老来得子,对两个双胞胎儿子简直宠上了天,刚好儿子和小世子又是同龄,心里不由开始可怜起这个自幼丧母丧父的小世子来。
“快,请进屋说话。”
待孙太医给晏青珩看完诊,亲自写了药方让下人去抓药,晏奚想着马上就要启程去西宁,退热补气的药不如多备一些,就让孙太医又配了一些小孩和成年男子的补药,最后提着大包小包的药材离开了孙府。
皇帝让他们尽早动身去西宁州,晏奚就先把晏青珩送回了侯府,然后去了趟范府,回侯府的时候,把新买的一个小厮和熟悉扬州菜系的伙夫塞给了晏青珩。
也不是他想的周到,而是范景行想的周到。
他有意讨好晏奚,让他这次西宁州之行也带上自己,做事极尽心尽力。
不仅摸清楚了晏青珩他娘出生于扬州,还摸清楚了他娘的口味。
“江燕燕当过扬州牡丹阁的花魁,喜酸喜辣,晏青珩必定也爱这一口。”
范景行喊晏奚大表叔,却不喊晏青珩小叔,是有讲究的。
承平侯当年在晏奚还是个痴儿的时候,在拈花惹草,背叛了晏奚的娘亲,
到底是不仁不义。
范景行自觉自己是一个有原则的人。
“哥哥,你这次又要去哪?”
晚饭的时候,晏青珩醒了,一醒来就黏着晏奚。听说晏奚要出远门,眼里立刻含了一包泪。
“西宁州。”
“西宁州是什么地方?”
“一个沙子很多,风很大的地方。”
“听起来一点也不好。那你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
“去挖金子。”晏奚右腿往左腿上一搁,开始胡说八道,“沙漠里到处都是金子,我要把他们全挖出来。”
“真的吗?那为什么大家都不去?”
“金子很宝贵,而且它们在沙漠底下,要往下一直挖一直挖,挖到很深很深,才能找到一两颗金子。”
“哥哥你挖那么金子干嘛呢?”
“金子就是钱,你哥我喜欢钱。”
范景行前脚刚踏进门槛,就听到了他大表叔这句话。他眼睛一亮,默默收回了脚,悄摸摸离开了。
当晚,范景行声称有要紧事,贼头贼脑的带着晏奚来到了一处底下钱庄。
摆在晏奚面前的,是整整两大箱金灿灿的黄金,差点闪瞎晏奚的眼。
“大表叔,你看这些,够吗?”
晏奚盯着金子,矜持的控制住蠢蠢欲动的手。
“这些钱,哪来的?”
“大表叔,偷偷告诉你,你可别告诉我爹啊。这些是我爹的私房钱,连我娘都不知道。我把它们都给你了,你带我一起去西宁州,怎么样?”
晏奚回过神来:“你想去西宁?为何?”
范景行斗志昂扬道:“我觉得这将会是一次非常好的锻炼机会,我想借此机会,向大表叔你学习阴术,早日超过那个目中无人的杨延云……”
晏奚扭头就走。
“等等,大表叔,我是认真的,我是真的想多多锻炼,为了将来能够保护更多的人不受邪灵的伤害。”范景行急追道。
“求你师父去。”
“我和师父联系过了,他说在京梁,你最大。一切都听你的。”
晏奚:“……”
晏奚暗自腹诽:凤非你可真会带徒弟。
但凤非从来不会做没有理由之事,他让范景行跟着他,必定有他的理由。
范景行毕竟是阴玄门下弟子,这次西宁之行,未尝不可带上他。
思及此,晏奚道:“此行归期不定,你确定要跟来?”
范景行一听有戏,压制住欣喜之情,端正容色道:“我确定。”
“那明日辰时,正德门会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