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一座小院中,书情最后看了眼房间没有问题,就打算走了。
这是柳娘拖她在京梁买的院子,虽然老侯爷生前下了死令,命柳娘不能踏足京梁一步,这也是侯府接回晏青珩的条件。
但柳娘实在等不及了,她太想见到自己的儿子了。特意托书情在城南买下了一座小院,想悄悄上京来看儿子。
书情关上门,抬头就见到了院中枣子树上,停着一只乌鸦。
她最近老是见到乌鸦。
书情觉得十分晦气,正要找根竹竿把乌鸦打跑,就听到一个粗粝而沙哑的声音:“小姑娘,别怕,我的小乌鸦就走了。”
“什么声音?”
书情吓了一跳,左顾右盼,院中除了她和两个帮工外,就没有别人了。
“谁在那里?”
四周又变得安静,除了风吹树枝的声音,哗啦哗啦。
书情从心底里生出一股凉意,脖子上出了白毛汗。
“快走吧。”她回头催促两个帮工。
她扭头一看,冷汗就下来了。
因为站在她背后的两个帮工,不见了!
书情揉了揉眼睛,面前仍然空无一人。她惊疑不定地站在原地,想着两个帮工可能自己先走了,就定了定神,迈开步子往外走去。
没走几步,她就见到了站在门口的帮工。
书情提在喉咙口的一口气终于落了下来,她拍了拍胸脯,边走边惊魂未定道:“怎么走也不说一声,看时间侯爷和小少爷也快回府了,我得赶快回去了。你们也回去吧,注意点别被人发现……”
书情越说越觉得不对劲,因为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那个帮工也没转过身来,也没开口说话。
书情忍不住上前拍了拍对方,对方却一声不吭地栽倒在地,脸上的人皮也飞了出去,露出下面一张腐烂的人脸。
“啊——”
书情被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倒退着往外爬,手却摸到了什么东西,像是一个人的靴子。
书情惊惶地回头,先是见到了一双雪白无垢的靴子和干净的一尘不染的僧袍,然后目光上移,见到了一个菩萨般的玉面郎君。
书情惊恐地盯着这个陌生男人:“什、什么人?”
接着她看到了被男人挡着的人,一个打扮奇怪的老者,怀中抱着一个昏睡的男孩。看清楚男孩的脸后,书情叫了起来:“小少爷,你们是什么人,想把小少爷怎么样?!”
容瑄环顾一周,看着地上的人皮阴尸,他心想,庆父还是这么恶趣味,尤其喜欢吓唬小孩和女人。
他看着不断发抖的书情,轻声道:“我这人呢,最不喜欢喊打喊杀了,你只要回答我的问题,回答对了,我就不杀你,好不好?”
男子长相清俊,笑容温和,加上穿了一身洁白的僧袍,给人一种得道高僧的感觉,极易让人放下戒心。
书情像是被蛊惑一般,她点了点头,机械道:“好。”
容瑄微微一笑,从袖中掏出一物,举在书情面前道:“制作这枚阴牌的人是谁?现在在哪里?”
……
小院后院里有一口枯井,枯井上盖着厚重的大石,边上生了杂草。此刻,草尖沾着晶莹的雨珠,草的根部却被血染红,和土黄色的泥土混合在一起,满满渗进了枯井里。
晏青珩躲在破瓦砖后面,死死盯着书情被砍成两半的身体,一口血含在喉咙里,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一个高大的士兵挡在他的面前,士兵穿着盔甲,手握红缨枪,看打扮应该是个将军。
但士兵的眼眶却是全黑色的,只有眼珠子一点呈现红色。虽然他不知道士兵是什么,但他也知道长这样的绝对不是人。
士兵从阴牌里跑出来的。
那个黑色的木牌很精致,晏奚几天前给他的。他很喜欢这个小士兵模样的牌子,走到哪里都带着。
没想到这个木牌会变成士兵保护他。
晏青珩恐惧地打量着不远处的两个人。
一个长相恐怖的老者,和一个长得和菩萨一样的男人。
男人坐在长廊下的蒲团上,闭着眼睛,似乎在打坐。
老者气急败坏地喊:“这个阴兵什么来头?”
同为恶鬼,庆父是半路出家的,很多事情都不懂。他总是这样吵吵嚷嚷的,让人听了心烦。换做平时,容瑄是不会和他计较的,毕竟各取所需。但是现在,有一股让他隐隐觉得危险的东西潜伏在某处,这种感觉不是很妙。
容瑄睁开眼睛:“别玩了,该干正事了。”
“你哪只眼睛看见老子在玩了?”庆父有些生气,骂道,“反而是你,从进来到现在做了什么,什么也没做,就光坐着看戏了。你刚刚在睡觉吧,别骗我了,你骗不过我的……”
容瑄不理会庆父的啰啰嗦嗦,径自走向晏青珩。找不到那个阴术师没关系,但他这一趟不能白跑。好歹也要带个‘信徒’回去。
容瑄居高临下地看着发抖的晏青珩,温和道:“小孩,别怕,我问你一个问题,答对了,我就把那个坏叔叔带走。”
他们刚刚还杀了书情!
晏青珩浑身发抖,他根本不相信眼前这个男人。
哥哥,你在哪,救我……
一想起哥哥,他的泪水就涌了出来。
容瑄问:“你信神吗?”
晏青珩:“……”
容瑄温和道:“数到十,不回答,我就把你的脑袋拧下来。”
晏青珩:“……”
晏青珩崩溃地大哭:“哥哥……”
那边,阴兵的身体已经快被打碎,红缨枪被折断了,半截枪身落在了枯井的边上。庆父的鞋子踩在红缨枪上,狠狠碾了碾:“他一个小孩,懂什么信仰,那个阴术师还不来,估计小孩也没用了,赶紧杀了去找人。”
“孩子的灵是最纯洁的,就像一张白纸,随意任人涂画。你不觉得从零开始培养一个信徒的过程很有趣吗。”
“有什么有趣的,小孩最麻烦了,我不喜欢小孩。”庆父说。
容瑄将手放在晏青珩的头顶上,柔声问:“那你的哥哥相信神吗?”
男人的手掌很大,冰凉的没有一丝温度,晏青珩打了个寒噤,闭上了眼睛。
斜风吹进了细雨,雨丝落在鼻尖上的温度,冰凉而清冽。
就在晏青珩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一道声音轻飘飘地落在了所有人耳中。
“神是什么东西。”
晏青珩感觉身子一轻,接着整个人就飞了起来,稳稳落在了一个人怀中。他喜极而泣地抬头,痛哭道:“哥哥,呜呜……”
容瑄和庆父脸上都闪过一丝讶色。
他们竟然都没有察觉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容瑄微微眯起眼睛,看着站在屋檐上的人。
少年一袭红衣,眉眼如画,一双比寻常人颜色更浅的眼睛在阴雨天中亮的惊人。乌黑的长发像被雨水浸过,衬的皮肤雪白,五官艳丽如鬼。
庆父听到他出言不屑,态度轻狂,破口大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小小阴术师,口气大的很,今天就让我庆父好好教你怎么说话!”
晏奚对这类挑衅向来嗤之以鼻,不爱听的话一个字都进不了他的耳朵。
他没事人似的从屋檐上跳了下来,那样子就向随便往前走了一步。但落脚的时候稳稳当当,几乎贴着容瑄的脸站在了廊下,盯着容瑄,凤眸炯炯:“‘僧衣恶鬼,玉面菩萨’,说的就是你?”
庆父简直要气炸了,这个毛头小子居然直接无视了他。
庆父阴森道:“容瑄,你让开,让我来会会这小子。”
他一扭头,却见容瑄的表情有些奇怪。
容瑄死死盯着晏奚,就像一只饿了半个月的猛兽盯着眼前突然出来的肥肉一样。因为激动,清俊的脸也有些狰狞。
庆父见容瑄呆站着不动,完全无视了他的话,彻底被无视的感觉让他的额头爆出了三根青筋。
“容瑄,你不让开是吧,那等会打到你了可别怪我!”
凌厉的风声袭来,其中还夹杂着凄厉的哭号声,晏奚回头一看,只见那个被他忽略的丑老头浑身都在发光,幽绿色的光芒将他包裹,形成一件坚硬无比的铠甲。向他们袭来一道强烈的波动风。
晏奚躲开这道波风,抬手落下除恶结界,将小院与外世隔绝起来。
在城里和邪灵打架就这点不好,为了避免伤及无辜,阴术师难免束手束脚。而且眼下还有一只连阴术也不会的小孩,更是个麻烦。对方有两人,将晏青珩放在哪儿都有可能被对方抓到,他给晏青珩的阴兵又被打残了,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把晏青珩带在身边了。
晏奚忍不住‘啧’了一声,而晏青珩搂住了晏奚的脖子,害怕得将脸紧紧贴在了他的胸前。
晏青珩贴在他脖子上的手十分冰凉,脸却是滚烫的。晏奚抽空低头看了一眼,只见小孩脸蛋酡红,呼吸急促,一看就是发了高热。
晏奚揉了揉晏青珩软软的头发,居高临下看着下方的两只恶鬼,知道时间越拖越对他不利,打算速战速决。
这样想着,他左臂张开,一把通身赤红的的剑凭空出现在他手中。
见到那把剑,容瑄眯起了眼睛。
“‘两仪剑出,斩百万,恶鬼灭。’你是——阴玄司晏奚?”
“什么,你说这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是两仪剑主?”庆父大叫起来。
两仪剑乃阴玄司祖师爷天仪的佩剑,传说当年祖师爷凭一把两仪赤剑,怒斩十万修罗,百万恶鬼,差点灭了整个邪灵界。现在说起那把赤红的两仪剑,所有邪灵还是闻之色变。
晏奚嘻嘻一笑:“正是本人。”
小院一半已经变成了废墟,大片房梁倒了下来,走廊彻底坍塌了,泥水飞溅在雪白的靴子上,容瑄一向有洁癖,此刻却置若罔闻,站在雨中痴迷得盯着晏奚。
“刚才我还说,区区一个木头阴牌,就有如此威力。现在知道了制作者是传闻中的天才阴术师,难怪了。”
容瑄这幅样子让庆父气不打一处来。
“容瑄,你到底是站在哪边的?”
“啊,最纯洁的灵魂,像无垢的花朵一样,真美。”雨水接连不断地落在容瑄的脸上,打湿了衣裳和头发,容瑄在雨中张开双臂,陶醉地呼喊道:“神啊,我找到了,找到了,最美丽的祭品,最高贵的——”
就在这时,赤红的巨剑从天而降,幽蓝色的剑气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横扫千钧。
“砰。”
容瑄的脑袋掉在地上,骨碌碌滚出去了一米远。
庆父躲闪不及,一截手臂也被两仪赤剑斩断,‘啪嗒’一声,掉在了脏兮兮的污水中。
容瑄还在兀自陶醉:“……最高贵的灵魂,神啊。”
庆父扶着断臂,骂骂咧咧道:“平时祷告也没见你这么认真。你小子……别偷懒了。第一次见你这么这个样子,喜欢的话,带回去养着吧,”庆父露出阴森无比的笑容,“像你那些宠物一样。”
“啊……好主意。”
晏奚看着,眉毛不由一拧。
恶鬼果然不好对付。
晏奚‘忍不住啧’了一声:“恶鬼就是麻烦。不过,”他活动了下脖颈,浅色的瞳孔里映出地上的水洼,目光如雪峰一般,明亮得瘆人:“不知道你们有几条命,不过,不管有几条,总有到头的时候,对吧?”
被这样雪亮瘆人的目光注视着,就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庆父也忍不住绷紧了身躯,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随即立刻意识到自己竟然产生了退意,顿时有些怒不可遏:“好大的口气,今天不把你削成人棍,我就不叫庆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