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景行揉了揉被他爹踹疼的屁股,怒气冲冲道:“走就走!我要离家出走,再也不回这个家了!”又腆着脸问:“大表叔,我能去你那里借宿几宿吗?”
今天是除夕,范毅安就这一个宝贝儿子,怎么可能真让他不回家。
晏奚也知道这点,放心领着范景行回侯府了。
路上,范景行想起来他大表叔来他家总不可能只是为了喝一杯茶,就问:“大表叔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晏奚正在想事情,闻言一愣,拍了下膝盖:“你不说我差点忘了!景行,你这几日多来侯府,教些阴术入门和些防身功夫给平安,让他以后别像现在这么容易被欺负了。”
这对范景行来说不是什么难事,挠了挠头,点头应了。又问道:“大表叔为什么你不亲自教他?”
晏奚肃容道:“当然是我太忙了。”
范景行不疑有他:“那师叔你忙,教平安武功的事,包在我身上了!”
马车在侯府门口停下,两人下了马车,晏奚想到什么,道:“杨延云的剑法使的不错,你让他有空也来侯府教一教两个小孩。”
范景行跨下脸:“我怎么没见得他剑法哪里不错了,而且他最讨厌小孩了,我怕他估计不肯来。”
晏奚拍拍他的肩膀:“没关系,你就问问他,想不想学阵法?”
范景行眼睛一亮:“你要教我们阵法之术?”
晏奚的阴术和阵法是整个阴玄司数一数二的,能得到他的亲手指导,是整个阴玄司所有弟子都梦寐以求的事情。
“师叔你都这么说了,那小子肯定来!”
晏奚跨过门槛,大腿就被人抱住了。低头一看,果然是豆沙包晏青珩。
晏青珩抱着晏奚的大腿,好奇地打量着范景行。
范景行却一反常态的没有很热情,甚至都没主动和晏青珩打招呼。而是不自然地四处扭头问:“平安那小子呢?”
“他在池塘边上发呆呢。”晏青珩说。
“我去找他玩一会儿。”范景行还是没有搭理晏青珩,晏青珩敏感地意识到什么,不吭声了。
晏奚也有点不解,范景行这是怎么了?
范景行走后,晏青珩仰头道:“哥哥,可以陪我写字吗?”
晏青珩每天要完成写字任务,这是教书先生布置的作业,他也喜欢写字,除夕夜都不懈怠。
晏奚却说:“写字多没意思,正好池塘结冰了,咱们溜冰去!”
侯府后院有个很大的池塘,平时边上杨柳依依,鲜花盛开,冬天一到,边上的柳树就秃了,就剩下光秃秃的树干树杈,湖面也结冰了,看上去十分萧索。
嬷嬷告诉过他这个池塘淹死过人,所以晏青珩平时都不敢过来。但等到晏奚带着他来到池塘边,又吩咐人做了几个木制滑冰器和雪橇后,晏青珩已经满脸跃跃欲试了。
晏奚抱着晏青珩坐上雪橇,笑眯眯就要松手。
晏青珩吓了一跳:“我、我一个人吗?”
“我在边上看着,怕什么。”说完,晏奚就松开了手。
冰面是倾斜的,雪橇带着晏青珩往前滑去,晏青珩吓的大叫,边上一群嬷嬷丫鬟也跟着一起尖叫想过去帮忙,被晏奚拦住了。
“男孩子,胆子就这么点怎么行?”
幸好书情出门办事去了,不然听了晏奚这话非拼命也要冲上去不可。
晏青珩发现自己离岸边越来越来,偌大的冰面上渐渐只剩他一个人后,心中害怕,叫得更大声了。
“啊啊啊啊——”
就在这时,只听旁边传来一声不耐烦的:“叫什么,你是女孩子吗?!”
晏青珩泪眼朦胧地扭头,见到了在他边上滑的十分惬意的平安。
“你、你不害怕吗?”
平安“切”了一声:“就是溜个冰而已,有什么好怕的!你从小到大都没玩过冰吗?”
晏青珩老实的点点头。
平安翻了个白眼:“亏你还是京梁长大的呢。”
晏青珩闻言也不生气,好脾气地说:“听嬷嬷说,我是两岁才来京梁的,嬷嬷很怕我受伤,危险的东西都不让我碰。”
平安快言快语:“你不是侯爷的弟弟吗,难道不是应该一直住在这里吗?”
晏青珩低下了头,表情难过:“我……和哥哥,不是同一个母亲。我的母亲在扬州。”
平安“哦”了一声,没想明白这有啥好难过的。
“但你和侯爷长得还挺像兄弟的。”
晏青珩闻言,立刻破涕为笑,腼腆地说:“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呢。”
平安也没想明白这有什么好高兴的,只觉得这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一下子哭一下子笑的,和他之前的邻居林妹妹一样娇气。本着不和女孩子计较的想法,他“大人有大量”地单方面原谅了晏青珩的娇气,又见晏青珩握滑板的姿势不对,就开始纠正他的姿势起来。
几个人一直玩到天色将黑才结束,范府果然派人来接范景行回去吃团圆饭了,范景行一步三回头地走之后,晏奚也带着两个小的去正厅吃饭。吃完饭后又玩了会搭积木的游戏,两个小的玩了一下午很快就困了。
晏奚让下人们带着各自回房睡下后,拿起大氅出了侯府。
行到一半又下起了雪,而且还是鹅毛大雪。白雪落在朱红色的墙上,和别处的热闹不同,景阳宫却冷清的很,只零星挂了几盏灯笼,在雪夜中愈发透出清冷寂寞之感。
晏奚是突然想起那日,他一进景阳宫就失去意识的线索的。本想偷偷来查看,但他自觉经过这本个月,他和太子殿下已经混熟了,是以也没必要偷偷摸摸,直接光明正大从正门走了进来。
赵九渊入寝前必练一个时辰的字,这已经是十多年的习惯了。
除夕夜也不例外。
外面传来簌簌的雪声,更凸显出殿内的寂静。
赵九渊身着白色寝衣,手持书卷来到书房准备练字,忽然脚步一顿,朝书桌边上的窗台望去。
少年一身红衣,外披白色狐裘大氅,斜斜依靠在窗台上,乌发如瀑,垂落在窗台。雪白的脸被拢在狐裘下,左眼下泪痣,烛光映照下仿若晶莹泪滴。
轩窗半敞,窗外梅花开的正好,一株红梅斜斜地横插进来,刚好落在晏奚的脸颊边。
一时之间,竟分不清是梅花更艳,还是人更艳。
赵九渊握着书卷的手腕一紧,才慢慢走到檀木桌前,手腕微抬,宽大衣袖下落,露出修长有力的手腕和清晰的骨节。
晏奚见他兀自练字也不理自己,就自个儿拿起桌上那本太子写好的字一看,半晌,叹了句:“好字。”
晏奚自觉自己字写的不好,所以看到字写的好的,都不吝夸奖。
“如金错刀,字里金生,行间玉润。”
赵九渊写完一行,笔尖蘸了墨水:“夜半而来,所为何事?”
“其实呢,也没什么事,”晏奚胳膊枕在脑袋上,懒懒地晃着腿,“就是来看看你在做什么。”
这话说的暧昧,赵九渊笔尖一顿,最后一撇的笔锋浓重了些。他将纸张揉了,扔在一边,重新取了笔。
晏奚看着,倍感可惜:“这么好的字就扔了?送我多好,对了,殿下你要么送我副字吧,我正好缺个临摹的帖,怎么样?”
赵九渊垂眸道:“我的字从不送旁人。”
“我怎么能算是旁人呢?”论厚脸皮,没人比得上晏奚,他笑嘻嘻道:“大家不是说了么,我俩以前关系甚好,还一起睡……”
“晏奚!”
太子似乎对他的孟浪言语忍无可忍了,抬眼目带警告看了他一眼。
晏奚仔细瞧着,只见太子殿下一脸冷若冰霜,平时漠然的眼神里带了一丝薄怒,耳根却泛起了一丝可疑的红色。
晏奚一惊,心道,太子殿下久居深宫,从不外出,该不会连姑娘的手都没牵过……这么想着,又觉得太子殿下这日子过得清汤寡水的跟和尚似的,不由生起一点同情来。
赵九渊被晏奚同情的眼神看的莫名其妙,但他也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就抿紧了嘴没问出口。
而太子这幅样子在晏奚看来更是坐实了太子连姑娘的手没拉过的事情。
赵九渊被他扰的心神不宁,连坚持了多年的练字也练不下去了,索性眼不见为净,洗净了手就持着书卷往寝殿去了。
一直走到寝殿,才发现晏奚也跟了来。
赵九渊语气隐忍道:“你又跟过来做什么?”
晏奚双手背在身后,走的大摇大摆,闻言还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当然是睡觉了,现在宫门都下钥了,我出不去。外面又那么大风雪,就让我在你这借宿一宿吧,放心,我可以睡小榻。”
说着,指了指床边的小榻。
“……”太子殿下这下是气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总不能说晏奚不知检点,毕竟他们两个都是男的。
但外面风雪确实很大,连这里都能听到呜呜呜的北风声。
太子殿下虽然冷漠,但天家教养是刻在骨子里的,一时也说不出让晏奚滚出去的话。
心里天人交战良久,终是败在了良心之下。
晏奚见他不吭声,就知道是不准备赶他走了。他就坡下驴地冲赵九渊一笑,自个儿往榻上躺下了。
赵九渊看了他一眼,终是无声叹了口气,往床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