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自己家大概还有二十分钟的车程。
宿舟一脚油门还没踩出去，后车已经从隔壁车道超了车，擦身而过时还专门落下车窗骂了句，“走不走啊，不会开你那个破车了吗？”
“啧”了一声，宿舟似笑非笑地扬起嘴角，刚才谁觉得这里一派祥和来着？
随后他轻踩油门，控制车辆转了个弯，向着嘉禾公寓的楼下去了。
当初他高考志愿要报公大的时候遭受到了家里人的一致反对，宿文宇甚至带着锦叔专门来见他。
宿文宇说：“你哥当初非要当警察已经是违背了家里的意愿，家族的企业难道打算都扔掉吗？”
宿舟轻抿着唇，语气平淡，“你可以聘请职业经理人来打理公司，我也并不一定会做得更好。”
宿文宇更生气了，将杯子重重地放到桌子上，发出“咚”的一声，“我是这个意思吗？你跟我耍什么小聪明？！”
锦叔站在一边，见状忙手握成拳轻咳了一声，探身上前将桌子上洒落出来的水渍擦干净，趁机开口道：“宿总不要这么着急，小舟也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你们慢慢说。”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宿舟一眼，“小舟，别赌气，慢慢说。”
宿文宇深吸了两口气，将声音低下来，“我知道你心里一直都过不去，你总觉得当初宿寻的死还有其他隐情，可是当初警方调查的已经那么彻底了，结果就是摆在眼前的，你为什么就不能相信呢？人总要向前看的，难道你想把自己困死在执念里一辈子吗？你哥他的在天之灵就能安息了吗？”
“呵，安息？”宿舟的语气中带着一点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轻蔑，让对面两人都愣了一下，“如果连我都放弃了，我哥才真是不得安息。”
他说完就站起身来，快速成长的青少年时期，让他和那时在太平间流下眼泪的男孩子判若两人，眼神中却又都透露着一样的倔强。
宿舟说：“如果你不能接受，就提前以为我也死了吧，反正你也可以再找个老婆，多生几个孩子。”
说完就转身走了，仿佛在这空间里多待一刻都要窒息。
不出意外的，刚刚将门关上就听到里面传出来杯子落地的声音。
眼看这样的劝说没有效果，宿文宇又另辟蹊径，他找到宿舟学校的老师，试图吸引宿舟自己主动更换专业，宿舟实在忍无可忍，干脆和他打了个赌，如果自己在警校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就让他不要再管自己的事。
从事后结果来看，宿舟也确实做到了，可宿文宇却没守诺。
宿舟毕业那年刚好赶上宁海市局刑侦支队招人，他报了名也通过了考试。
宿文宇却还想故技重施，他与局里的领导们多次沟通，希望让宿舟调换到档案或者后勤一类的岗位上去，毕竟自己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不能再让另一个儿子也担负着这么危险的任务。
最后还是苏云出面平息了这场闹剧。
苏云什么劝解的话都没说，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喃喃道：“儿子随妈，真是没辙！”
他记得那时有个教授留他读研：你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机会，为什么不好好把握一下呢？别人想求都求不来呢！
他只回答道：我现在就是在把握机会，如果错过了，我会后悔的。
他忘不了无数个穿梭于教室和图书馆的时刻，也忘不了靶场上每一个瞄准射击后产生的弹孔，再然后便是无数个失望的瞬间。
哥哥的案件没有其他证据，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指向了同一个结论——那就是宿舟自己在捕风捉影。
可他梦里的那个白衣少年，真的只是个梦吗？
他们在潮湿雨汽的码头上相遇，交谈，他上了车，又被奇怪的人带走。
他是谁呢？
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再出现过呢？为什么当时从来没有其他人听说过呢？
宿舟前行路途上的伙伴越来越少，似乎每个人都像宿文宇当初说的那样，别人都在向前看，只有他被执念困住了。
许然、陆之曼、陆谦、林骁、袁成……甚至支阳……
他们也都开始向前看了吗？
直到他见到那个懒洋洋总是面带浅笑的青年……
宿舟再次回过神，人已经站在了2301的门口，他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快10点了，这个时候对方会不会已经睡了？要敲门吗？
“咔哒”一声，就像是心有灵犀一样，门把手被从里面转动。
徊洋穿着睡衣，披着一件外套，打开了门。
他见到宿舟似乎有一瞬间的惊讶，又很快被他掩盖了下去，“这么晚了，你怎么……先进来？”
宿舟没客气，举步进了门，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鼻子，说：“我好像又有些病了，我觉得你这里的药似乎好用一些。”
徊洋关门的手顿了一下，半晌才忍笑“哦”了一声。
徊洋问：“刚下班吗？饿不饿，给你找点吃的？”
“你这里有吃的？”
“哈，没有，但许博士家肯定有吧，可以去借点儿。”
宿舟扭过脸，“呵，那不吃！”
徊洋忍俊不禁摇摇头，沉吟片刻，想起来冰箱里好像还有两罐牛奶，放微波炉里热一下也不是不行。并且相当认真地思考起来，以后是不是也应该买几袋速冻饺子常备着？
看着徊洋真的要去厨房翻吃的，宿舟赶紧拦住了他，“逗你的，我来之前简单吃了些，不饿，不过我还是给你带了点东西。”
徊洋这才注意到宿舟身后的背包鼓鼓的，不知道都装了些什么。
他跟着宿舟进了厨房，眼看着他从包里依次掏出油盐酱醋、面条、鸡蛋和一把水灵灵的青菜。
“宿队长你这是……要来我家开餐厅么？”
“我买的都是小罐装，知道你平时也不会做饭，但偶尔有需要的时候还是比较方便的。”
徊洋点了点头，觉得这些东西很有意思，可是，“我不会做饭啊？”
“学一学就会了，也不能总吃外卖，不卫生！”说完后，宿舟转头看了看徊洋，像是想起了什么，问，“你，要不要加个夜宵？”
徊洋挑眉，“你做？”
宿舟：“当然！”
徊洋爽快道，“那我真是非常期待了。”
只见宿舟非常熟练地从盒中取出几个鸡蛋，打入碗中搅散，又依次放入盐、生抽，搅拌均匀，然后开火热锅。
“你家不开伙，厨具倒是一应俱全。”
徊洋半依靠的门框旁边，笑道：“本来当时是想请个做饭阿姨来着，后来发现根本也没个固定吃饭的时间，就算了。”
“徊顾问还是工资高啊，向我们这种拿死工资的就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宿队长也别客气，要不然我回头请个阿姨给咱俩做饭也行，只要你能按点下班。”
“哈，那挺困难，我还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吧，不过嘛……”
“不过什么？”
“做一人份还是两人份也基本没差，你要不要考虑干脆入我的伙？”
宿舟站在灶台前，背对着徊洋，将油倒进锅里。
徊洋看着他的背影，刚要开口说话，就听到“滋啦”一声，蛋液倒进锅里，逐渐传出了香味。
宿舟仿佛后知后觉地转回头来，“嗯？你说什么？”
徊洋看了一眼锅，又看了一眼他，道：“我说，是个好主意，我考虑考虑。”
宿舟似乎没想到徊洋会是这样的答复，手中动作顿了一下，在徊洋的提醒下才赶紧去翻动锅子，徊洋无奈地摇摇头，“出师不利，宿队长这广告打得不行啊，招商似乎进行不下去了呢……”
宿舟“呵”了一声，“这才哪儿到哪儿？”
徊洋干脆走近几步看着他动作，只见用筷子挑起了一侧边缘的蛋皮，向内卷了起来，另一只手将平底锅稍稍抬起一些，以便于发力。
当全部蛋皮都被卷好之后，他又把碗里剩下的蛋液倒了进去，等到蛋液基本定型之后，又再次重复了之前的动作，很快一条金黄色的蛋卷就新鲜出锅了。
“怎么样，看着不错吧？”
“嗯，还挺像样的！”
宿舟将蛋卷装盘，边缘放上少许酱油和盐，“好了，去吃吧！”
徊洋将盘子接过来，“你不吃吗？”
“我收拾一下。”
徊洋以为他说的是要收拾厨房，刚想说吃完再一起弄就好，却见他又从背包里掏出来一个布包。
徊洋好奇地凑过去往背包里看了看，“你这包里怎么这么多东西？这又是什么？”
宿舟将正面转过来，是一套清浅绿色的床上四件套。
徊洋：“……”
“昨天在你这休息，有些过意不去，重新买了套床品给你。”
“这颜色……实在是有些生机勃勃了哈？”
“我去给你换上。”说着就往卧室走。
徊洋有苦难言，“倒也不用这么着急……”
进到卧室，宿舟一眼就看到了床脚叠放得整整齐齐的那套黑色睡衣。
宿舟顿了下脚步，突然一拍脑门，“也不行，这新东西最好还是洗一下再用吧，你家洗衣机……”
“好了好了宿队长，再不吃蛋卷可都要凉了，回头再说，改天再洗吧。”
“改天？那可不行，不能让你自己动手，明明是买来答谢的。”
“我一定留着让你亲自洗，好吗？”
“那……我过两天再来一趟？”宿舟试探道。
徊洋漫不经心地点点头，“行啊宿队长，随时随时。”
两人于是在客厅茶几处坐下，宿舟看着徊洋将一块蛋卷放入口中，蛋卷的焦脆和绵软恰到好处。
宿舟仔细观察，见徊洋似乎没什么特殊的表情，便放下心来。
“我特意没放太多油和调味料，还合口味吗？”
“嗯，很好吃。”
宿舟突然想起来什么，对徊洋说：“你知道许然家冰箱里什么最多吗？”
“什么？”
“是旺仔和娃哈哈，不信你有机会去看看。”
“旺仔和娃哈哈？”徊洋想象着笑出声来，“那真是很有意思。”
随后，在宿舟低头时，徊洋拿起原本在沙发上的手机，不知给谁发了一条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