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彤没说话,默默将包挂在了玄关的衣架上,然后走进房间四处转了转。
屋子里好像没什么变化,一切都和自己印象中一致,门窗关闭着,床上的被子也团成一团,只是厨房垃圾桶里的垃圾没有了,这代表着,自己应该在昨天出门的时候扔过垃圾了?
她缓步走到桌边,看向摊开着的那本书。靳彤每天睡前都会看书,这是她自上大学起就保留着的习惯。此时翻开的这一页和自己印象中的进度是一样的,也就是说自己昨天没有阅读进度么?
她手指扫过笔记本上的“脑神经科学”几个字,这是自己的笔迹,但又完全想不起来当时写下这句话的场景。
昨天她回到家,是想要做什么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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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舟开着车从市局大院出来,熟练地融入了有序行进的车流中。城市褪去喧嚣,车辆们似乎都变得谦让起来,一切都慢悠悠的。
宿舟单手握着方向盘,目光扫过谈笑的人群,面无表情,仿佛与这温馨祥和格格不入。
太普通了,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夜晚。
一如十三年前那个平平无奇的日子。
那天,宿舟早上出门的时候晚了一些,脑子里都是老师说的要举行随堂测验,丝毫没有意识到哥哥那句“今天放学就不去接你了”有什么不妥。
毕竟宿寻自从当上刑侦支队的代理队长后就更忙了,一连几天看不到人影都是见怪不怪的事情。
宿舟随意地摆了摆手,头也没回地进了校门。
他按部就班地穿梭在每一堂课业之间,放学后被司机接走,直到深夜被母亲从熟睡中叫醒。
他记得那天医院的太平间里有很多人,除了父亲母亲、陆叔叔、曼姐,还有许多与宿寻交好的同事们,半封闭的空间内。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
他们说那天下午原本是要举行表彰会的,可宿寻却迟迟没有出现,电话打了无数个都没有人接。
队里的人很快便开始觉得奇怪,毕竟宿寻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平日里无论多忙,只要条件允许,他都会很耐心地接听每一个电话,可现在却连一条简短的回复都没有。
今天有什么需要单独出警的案子吗?
就算是真的,顶着这从中午便开始的瓢泼大雨,怎么看也不该单独行动吧?
难不成是之前抓过的哪个嫌疑人来报复了吗?
最终是陆谦拍板决策了调查他手机和车辆的去向,最终在城市西南侧的山谷下找到了他那辆已经损毁得不成样子的黑色路虎。
宿舟记得那天早上临下车前还和宿寻说校园里的桂花都开了,只不过也没比中心街的更好看,倒是学校基地温室里培育出来的一大片反季节的铃兰有点意思。
宿寻只说让他好好听课。
他记得物理老师在课堂上做的光学干涉实验、明白生物老师说很多植物会生长在深山幽谷性喜半阴、也学会了数学课上关于二次根式的算法……
他清楚的理解当天课堂上讲到的所有知识点,却唯独不理解为什么宿寻早上只是正常的出了个门,晚上别人就说他再也回不了家了。
医院的走廊里充满了磅礴雨水裹挟着的湿气,丝丝缕缕地渗透进人员密集的房间。
从没有哪一个夜晚抵得过那一天的寒冷,宿舟甚至开始幻想,哥哥是不是接受了什么隐秘的任务,需要以假死隐藏身份,毕竟电影里也经常这么演吧。
但现在他就躺在那里,谁又会认错呢……
陆之曼单手扶着床架,下嘴唇几乎被咬出血来,许久后才抬起头向人群望去,半晌才找到自己的目标,她看向陆谦,声音里透着一股坚毅,说:“陆局长,第一医院与市公安局有长期的医疗合作关系,我是第一医院的主治医师,我申请全程参与宿寻警官的解剖工作!”
有那么一刻,现场就像是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半晌后,陆谦才皱着眉头拒绝了她,“你现在不理智,不要胡闹,我们……会妥善安排接下来的流程的。”
他看向站在一旁的苏云,就算真的要解刨,也还要征得宿寻父母的同意。
他们会让自己儿子的身体接受解剖吗?如果他们不愿意呢?
陆之曼双眼通红,似乎早就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只是因为紧紧握着床架,让让自己不至于倒下。
她转而看向了苏云,“阿姨……”
“曼曼!”苏云打断了她,宿舟此刻才发现母亲的声音竟是如此的哽咽,只是叫了陆之曼的名字之后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苏云双手都扶在宿舟的肩膀上,他一时有些分不清,到底母亲是怕他倒下,还是怕她自己会站不住了。
走廊里响起匆匆的脚步声,宿文宇再次姗姗来迟。
宿舟不晓得他到底是有多忙,明明已经是后半夜了,居然还是不能在第一时间赶过来。
宿文宇快速地了解了一下现场的情况,然后看向苏云,这一对貌合神离,已经分居多年正在走离婚程序的夫妻,都以为下次见面应该是在法院或民政局。
他顿了顿还是上前两步站在了苏云的身侧,抬手搭在了对方的肩膀上,带着一丝安慰。
苏云抑制不住悲伤,竟没有第一时间挥开宿文宇的碰触。
中年男人眼神复杂,在商场上摸爬滚打了多年,使他如今依然维持着冷静,他看向陆谦,“陆局长,依你看……”
“我同意解剖!”宿舟突然大声地喊出来,这声音让现场人员都始料未及。
宿文宇另一只手也放在了他的肩膀上,放在了原本苏云的那只手上,他说:“小舟,别胡闹,这时候要听警察的。”
“要想准确知道哥哥的死因,就需要进行尸检,解剖才会更准确。”
“你别胡闹,让你哥平静地走不好吗?”
宿舟抬起头,十分不解地看向宿文宇,“这不是胡闹,这是为了更好的查出哥哥的死因啊!”
“没错,”陆之曼开口支持,“解剖尸检能够直接观察和评估人体内部器官和组织的状况,能够揭示外部检查无法发现的问题,从而更准确地确定……死因。”
她说到最后,声音小了下去,陆局本想再次开口阻拦,见状后也只得沉默不语。
宿文宇叹了口气,“如果可以的话,我……”
“我同意了,曼曼。”
宿文宇低头看向苏云,“什么?”
苏云并没有看他,只将那只被握住的手抬起来,擦掉了脸上的泪水,又低声重复了一遍,“我说,我同意了,曼曼,交给你了!”
陆之曼的泪水终于再也忍不住,决堤而下,她整个人脱力般地滑跪在床边,深深地、低声地痛哭着。
宿舟的眼前模糊一片,刚要抬手去擦,突然被窗外的一声惊雷打断。
他的脑海中头一次闪过那个白衣少年的下半张脸。
在一阵凛冽的雨水气息中,那个少年冷淡的声音似乎响在耳边——“放开他!”
宿舟一瞬间愣在了原地,眼泪自眼眶中滑落,“啪嗒”摔在地上。
那人是谁?
那场景怎么好像是在一个码头上?
他最近一次去码头还是一个月前被哥哥带到了三通港,但那时候自己明明是在车辆后座睡了一觉,连车都没下过,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记忆?
他摇了摇头,试图驱散一些。
陆谦率先发现了他的异样,“你怎么了小舟?”
“没,没什么,有点头疼。”
身边一个女警这时候出声道:“小孩子还是别在这儿熬着了,身体要紧。”
她蹲下来看着宿舟的眼睛,眼眶同样泛着红,她说:“你哥哥是一名有责任心的好警察,是我们心中的英雄,以后哥哥不在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我们一定会找出你哥哥出事的真相的,我们一起,好吗?”
“我们……一起?”
“嗯”,女警点点头,伸手捏了捏宿舟的小臂,这动作给了他莫名的安心。
随后的那段日子里,警方进行了全面严密的调查大雨冲刷掉了现场的很多痕迹,警方投入一波又一波的人力,最终的结论却只有简单的两个字——意外。
没有动机、没有第三人的痕迹、在那之前宿寻也没有任何称得上是反常的行为。
一切都好像就是那么凑巧。
他们说他可能就是想去海边散散心,没想到遇上了大雨,车辆打滑,于是才翻下了山路。
他们说这是唯一有证据支撑的事情,毕竟陆之曼也已经全程参与了尸检,没有人有机会作假。
但是……
“滴滴滴!!!”
十字路口的红灯变绿,后车按捺不住拼命按起喇叭催促。
宿舟扭头一看,恰好正到了嘉禾公寓的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