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最不喜别人提这事,本来京城女眷便不甚欢迎她,当初国公爷所求得诰命也是已逝的国公夫人,没想到如今连一个不知道哪冒出来的乡野丫头都敢嘲笑她。
她顿时气红了眼,道:“母亲,此人如此不懂礼数,合该将肚中孽障落了打出府去!省得玷污筱哥儿的名声。”
贺听竹微微抬起下巴,没想到这国公夫人果然如传闻中那般恶毒。
“母亲敢动一下试试。”谢筱磨着牙阴笑。
几乎瞬间让陈氏想到前几年他做的那些“顽劣”勾当,她识相地闭了嘴。
老夫人也被这话气到,“谢家本就子嗣单薄,你身为当家主母却容不下一个未出世的孩子,传出去才叫别人议论我谢家名声!”她本来就不喜欢陈氏,若不是当初她手段激进,也不会将筱哥儿养成如此极端的性子。
想到这声音不免又冷了几度,“筱哥儿的事不用你插手,我看府中事务先让王氏负责,你这几日安心在屋里抄录佛经,好好磨一磨你心里的戾气。”
陈氏不情不愿起身,临走前还狠瞪了贺听竹好几眼,没想到不仅被人讥讽,还将当家的权利让出去了。
人走后,老夫人语气缓和下来,招手让红玉将人扶了起来。
“你家住何处?家中有几口人?”她问得十分详细,贺听竹也细细作答。
越到后面老夫人的脸色越难看,原以为贺听竹所说自己出身乡野是个客气话,没想到连那些寒门也不如,简直和孤女没两样,这样的人别说是做世子夫人,就算是抬妾都算是高攀,可想到她腹中的孩子和筱哥儿怪癖的性子,终究还是松了口。
“既然这位姑娘名中有竹,便先住在翠竹园吧。”
红玉温和道:“贺姑娘先和奴婢过去认一认路。”
贺听竹应声,走之前看了眼谢筱,知道二人后续的话不方便告诉她一个外人,于是安心出了秀梅阁。
“真是好啊,你这次出去可真是带给祖母了一个大惊喜。”老夫人越说越难过,忍不住抹起了眼泪,“你说实话,是不是当年你母亲去世,所以你始终忘不掉那些事,这才选择用这种方式报复我,报复谢家。”
提到早逝的母亲,谢筱眼底一片阴翳,但在祖母面前还是克制了几分。
他只好起身安抚她,“孙儿什么性子您难道不了解吗?只是...我与她有了真感情,孙儿喜欢她,您知道的,孙儿幼时便发誓这辈子不可能三妻四妾..”
若不是为了孩子,他定不会让这个无情的女人留在身边!
事已至此老夫人也说不了什么,只好等着长子清醒赶紧将这烂摊子收拾了。
一部分知情者也默不作声,背后推波助澜着这段婚事。
谢元听母亲原本还打算着阻拦,直接跳脚道:“母亲您真是糊涂了!若是他娶了个毫无背景的女人,不正如你我所愿吗?”
陈氏犹犹豫豫道:“可是若那女人生了个儿子...”
谢元毫不在乎:“还在肚子子里...等木已成舟,女人摔一跤孩子没了也是常有的事情。”
母子俩一拍即合,至于谢弘文那边更不在乎此事了,反正长子丢他面子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他对谢筱也是失望至极,便将此事甩给母亲和夫人去做。
所以事情进展倒是比贺听竹想象中顺利得多。
在谢家待了三日,贺听竹的脸肉眼可见圆润了一些,勉强将在船上时候掉下去的肉补了回来。
春叶气喘吁吁推开大门,兴奋道:“小姐!外面都传你和世子殿下英雄救美的事情呢!”
当然,这个英雄指的是贺听竹,美则是那个长得雌雄莫辨的世子谢筱。
连贺听竹听了这话都想笑,若是谢筱听见只怕脸都得掉在地上。不过谢家手段倒是高明,明明是她利用孩子攀附权势,在他们传出去的风声中稍稍改动几处全然变了模样,说是世子在调查水患中遭遇土匪,意外跌落悬崖,被寒门女子所救。
世子为了报答女子救命之恩,甘愿将正妻之位奉上,为此不惜编排了一个新身份安给她。
京城中的茶馆都在说这时,说书人还编了好几个段子,不少人都说是因为世子前几次婚事黄了,所以才找了个八字相合的女子强行成婚,不然为何谢家二子早已成婚,长子却迟迟没有动静。
正巧红玉带着几副婚衣样式来让她过目。
贺听竹并不自傲,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浮在云中,面对老夫人身边的老仆丝毫不敢怠慢,忙请她坐下,“劳烦红玉姑姑了。”
红玉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只是她与世子还未成婚,口中便还喊着姑娘,“贺姑娘身子重,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她拿出几张百衣阁寄来的样式图放到贺听竹面前,道:“姑娘先看看,定好哪种了便差人去百衣阁订做。”
贺听竹有些惊讶,“日子定了半月后,时间来得及吗?”
红玉耐心解释,“姑娘不必多虑,百衣阁中有着十三州手艺最精湛的几十名绣娘,半月时间足够赶制一件上好的嫁衣出来。”
她并未有看不起的意思,但是贺听竹还是小小的羞愧了一下。
待人走后春叶也凑了上来眼睛发亮,娇声道:“小姐,这些看着都好漂亮啊,一看就要花很多银子。”
在贺听竹眼里,这些嫁衣样式不免将她的思绪勾到谢筱还是贺狗儿的时候,那一晚把心交于,现在想起那些只剩下了漠然。
她拿起那些纸张翻阅了几眼,挑了张最顺眼,随意问道:“春叶,你觉得在京城好吗?”
“当然好了!在这里顿顿能吃上大馒头和肉,放以前哪敢想啊。”春叶支着圆圆的下巴似乎想到了那些吃食,一脸幸福,甚至还擦了擦不存在的口水。
“以前在家吃不饱穿不暖,还得每天起早贪黑去客栈后厨打杂,现在有衣服穿,还有小姐陪着我,多快乐啊。”
贺听竹每次看着这张天真的小脸都忍不住蹂躏一下,这次也没例外,“如果孩子生出来像你一样胖乎乎就好了。”
“小姐觉得京城好吗?”
“嗯。”贺听竹点了点头,睁着一双水润温和的杏眼继续说道:“我以前日子也不好过,如果我不抓住这次机会来京城的话,可能都遇不到你,也根本见识不到这里的繁华,孩子也会跟着我受苦,在这的话孩子会好好长大,不像我一样幼年失去父母。”
她摸了摸略微隆起的腹部,将剩下的话咽了下去,其实最重要的选择完全是出于自己的私心,她实在是不甘心,凭什么谢筱对她有情,却能甩手离开。阴暗的情绪从深处滋生,让她放下了看似更好的那个选择。
既然上天给了她机会,她定会好好抓着这根藤蔓从那座大山爬出去。
脚步声从外面传来。
“唔...”谢筱没想到推开门两人直愣愣看他,便尴尬地握拳抵唇咳嗽了两声,“咳咳,春叶,你先回避一下。”
“世子殿下,奴婢走了没人伺候你和小姐。”
谢筱两眼一黑,“不用伺候了,你先下去。”
屋门一关,阳光从窗户斜斜地照了进来,落在他身上模糊了衣襟处绣着的云鹤,好似他此时穿的不是价值千金的蜀锦,依旧是从远山走出来的那个眉眼舒朗的少年。
这一瞬的晃神让贺听竹脸上带了些怀念的神情,下意识喊了一声狗儿。
然后她便看见谢筱似乎面上有些不快。
他气恼道:“以后不许在这儿提那个名字,贱名污了本世子的耳朵有你好看。”
威胁的样子在贺听竹眼中和村里虚张声势的小狗差不多,一点儿威慑力也没有,她缓缓将桌上的纸张收了起来,气定神闲道:“世子来翠竹园有何贵干?”
谢筱噗嗤一声,“笑话,这整座国公府都是我的,本世子来哪还要通知你吗?”
“当然不用。”贺听竹起身,手缓缓神到他的胸膛,在谢筱脸快要冒热气的时候又拐了个弯将他有些凌乱的腰带整理了一下。
“世子来找我有何贵干?”
谢筱暗暗咬牙,这女人分明就是故意的!
他没好气道:“今日府中来了帖子,六皇子设宴指名道姓请你我二人前去赴宴。”
贺听竹耳中轰鸣一声,她没想到除却安王,自己竟然要这么快见到第二位皇子,要是放以前她可当真不敢想。
“六皇子?”
“嗯,春日宴应该还会邀请一些京中贵女和世家子弟,等会先让春叶按照你身上的尺寸去库房那取几身衣服,省得在宴会上给本世子丢人。”
其实这场宴会虽然发起者是李容泽,实际背后是谁想要见识一下这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但从未露面的“平民”世子夫人,他们二人心知肚明。
虽然知道贺听竹行事稳妥,谢筱心中不免还是起了几分担忧。
“这不会是场鸿门宴吧?”贺听竹揉着眉心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