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家的藏书室里,一直供着一本如何借阴鬼之势,延续家族兴旺的血书:
取阴鬼命者,与日月相交之时,供于神祠,剖其腹,叩其骨,银片怯煞,抽其魂,续命格,请八字以做锚,锚在魂在。允血为祭,方得家族久旺。
有些东西没盖过欲望,那叫道德,盖过的欲望,那叫贪婪。过犹不及的古话,至今都还在被流传着,只是可惜,没有人吸取了这个教训。
也许杀了一个人,没有人能够为自己所解脱,但是为了家族的兴旺,那么杀人就可以换一个名字,叫做牺牲。
毕竟那个女人快死了,南修也该废了,南家又该换一位供奉的神了。
所以,为了家族的繁荣昌盛,请你去死一死,有什么过错呢?
那一晚,南重楼的死甚至在家族里翻不了多少浪花。祠堂里面的火光亮了一夜,所有人回房,留下那被砍得七零八落的骸骨,供奉在神像的下面。
他们都安心的等候着,盼着第二天的家族重新浮现出繁荣。所有人都以为,南重楼和之前的所有的一样,可惜他们都没有看见天亮。
那肉在神像之下,扭曲颤动,锁片在骨头碴子里碰撞,却被肉裹挟着,发不出声。暗处的青苔,加速的蔓延着。老气的砖缝里,冒出三三两两白色的伞盖,附着的菌丝向着那肉身蜿蜒,直至将那尸骸覆盖。拖动着尸骸,攀上了那神像之后的青铜宝镜。
火光的映照下,模糊的镜子里面显得人影重重。菌丝裹紧的尸骸立在镜前,镜中出来的却是南重楼生前的脸。
镜中的他,睁开了眼。
祠堂外,一只只青白的手破开泥土,爬出了一具具上面布满了缝合线的瓷白色的尸骸。空间分裂又整合,瓷色的菌丝交缠,从尚未关紧的大门处,向外蔓延,遍布大门,向上攀过房梁,转而隐没在了老宅之中。
阿……酒……
伴随着猛烈的拍门声,门打开了。
他从菌丝做的白蛹中伸出一只手,向外胡乱的扯断,从里面探出了半边身子。菌丝和肉芽勾连,勉强拼凑出了南重楼的表象。
随着重力摔到地上,伴随着粘液,空气中又弥漫起了腥涩的味道。
他像发育不良一样,踉跄着爬起,向着老宅走去,勉强拟态的躯壳,内里不断发出银锁片碰撞的清响。
他走过的背后,空间不断的扭曲,不断有尸骸跳进其中,灵魂脱离肉身,一个个低头看着脱离自己生前对肉泥,又很快头也不回的离开,变作泛着白光的魂体,在空间里晃动。
黑雾推着他不断向前,路过的前廊一片死寂,直到大厅在此时发出了异响。
找到了。
远远传来碗碟碎裂声,他拖行着走向正厅,在门口坐下,夸张的笑面咧到耳根,往屋里面看过去。
族中长老在大厅之中,围着八仙桌抽搐。菌丝从他们张大的口腔里喷涌而出,在房梁垂下菌菇,在这时候染上了鲜血的殷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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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重楼盘腿正厅门口,懒得拟态,露出那双黑洞洞的眼眶,看着屋内的惨状,断裂的脖子,失力的垂在肩上。就那么胸腹大敞着,看着屋内拍手鼓掌。
真好玩。
"祠堂…去祠堂…"
三叔公的乌木杖也摔到了一边,更是被南重楼恶趣味的用菌丝扔的更远。
他艰难抬头,那双蒙上白翳的红瞳,瞋目欲裂,看着面前“死而复生”的孙辈,带着翡翠扳指那只手嵌进喉结,艰难的张嘴喘息,菌丝正从他溃烂的牙龈里抽出丝来,带出的粘液滴落到地板上,触地生烟的同时,烫出几个漆黑的洞。
这个主持血祭的老人,此刻正被自己豢养的阴鬼反噬。
远处传来了狼狈的脚步声,伴随着女人狼狈仓皇的求救。南重楼别过头,向背后看过去。
“叔父……”
只见女人此时勉强裹了件大衣,仓皇的跑向正厅,正好对着坐在大厅地板上的南重楼的后辈。她刚想收紧脚步,放轻动静,却看见那恶鬼头朝后扭了一百八十度,对着她嬉笑。
又来一个。还是坏人,不过……和阿酒身上的味道好像……
烦死了,杀了算了。
他动了动手指,垂在房梁上的菌丝,此时如暴雨般下落,尖端此刻,却硬的像是戴上了金属的光泽。
帮我去找母亲,好不好?
女人看着那菌丝下落,吓傻在原地,却被人猛地向后一扯,撞上一具微凉的肉身。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扭头,被身后那“人”抬手挡住了她的眼,她刚想挣扎,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让她像电击一样的僵在了原地。
“够了,重楼。”
“哥……?”
女人乖巧的放下手,微微后靠,任由身后的“人”动作。南重楼停了手,借着菌丝的支撑力起身,抬手拧正了头,转过身来和南修正对,只是用力过猛,脖子又断了。十多年的相隔,隔着血恨的父子又一次相见。
父……亲……
母亲……
看着那张和自己有七分像的面庞,那份死前被虐杀的痛,以及对于爱人的执念,都在此时放到了一边。
他浑噩空洞的脑海中浮现出零落的碎片,伴随着刻骨的疼痛,首先浮现的,是母亲那张病逝的脸。纵然那人早逝,甚至就连死因都和自己一样,在南重楼那,这也不是他当年毁了他母亲的理由。
“我的确对不起她。”
南修冷淡的开口,成了火上浇油的燃料。
有意思,你在护着一个死了不自知的人。
南重楼收了脸上的笑面,撤了拟态,血肉模糊的脸对着两人,女人从张皇又平静下来的表情和母亲病逝时的表情重合。而那个男人一如既往的无所作为,就连那双曾经表现出情感的双眼,此时也不过黑洞洞,化作两点零星的鬼火。
那一起死了吧。
那双眼眶正对上南修眼眶中幽蓝的火光,南重楼的黑雾在这时候,又一刻暴起,化作黑蛇,将南修以及怀中的女人吞噬。
不堪一击。
南重楼没想到这一切顺利的可怕,刚死混沌的大脑解决不了这么繁杂的思绪,看到阻碍并且扰乱他死去的物体消失,他的注意力又回归到爱人身上。抬脚,拖着长长的菌丝,踩着黑蛇的头,往前走。
整个老宅此时已经变成了一座人间地狱,他踏着蛇向前。
"啪嗒——"
第一具人蛹从房梁上垂落,在半空中轻轻摇晃。蛹壳半透明,能看见里面的人形正在被菌丝分解,血肉与菌丝交融,变成粘稠的浆液,延伸出来的细线,另一端在南充楼的身上。线上一鼓一鼓,向着南充楼输送着族人的血肉。
接着是第二具、第三具.……
一路的横梁之上,垂下来的不单单有白色菌菇的成体,更是密密麻麻垂挂着数十具人蛹。黑雾带过的冷风,人蛹相互碰撞,有的还在微微抽搐,有的已经完全液化,只剩下人形的空壳。菌丝从蛹壳底部滴落,在地上汇聚成乳白色的溪流。
走过长廊,他那残破的身躯渐渐变得完整。所过之处,菌丝如活物般蠕动。一个佣人惊慌失措地跑来,却在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僵住——菌丝从她的眼眶、鼻孔、耳朵里疯狂涌出,转眼间就将她包裹成新的蛹。
我要快点儿,别吓着他。
一路走到池塘旁边,远远的链接在此刻断了。南重楼若有所感,顿住脚步,向着他俩家的方向转过头。
菌丝在此刻变得灰白,一寸一寸干裂变脆,风一吹,散作尘埃,连同那些被束缚其中的人蛹。
空间再次扭曲成一片混沌,之前被束缚的祭品,此时浑浑噩噩,在其中游荡。
他们身上泛着乳白的光,却又不时掠过殷红的色泽,象征着他们其中吸饱了人血的本质的本质。
他忘了我……
伴随着粘连物的脱落,南重楼勉强拼好的身子,此刻也开始四散崩解。化作凌乱的肉块,坠落到池塘之中。黑雾脱离了肉身的寄托,向着远处飞去。黑蛇也在同时消散,露出其中相拥的两具人体。南修将女人抱在怀里,等到落地才松手将人放下。
女人转过身来,双手抓着男人的胳膊,看着他身上难掩的缝合的痕迹,抖动着唇,泪就这么流了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求那么多……你是不是要陪我魂飞魄散了……”
男人低着头垂眼看她,僵化的肉身做不出什么表情。不知为何,倒是不如南重楼那么破烂。要是硬说倒像是一个破碎补好,却又上色不均的瓷偶。
对不起,我回来了。
女人松开手,向前扑过去,被男人轻轻的抱住,低着头,敏锐的发现,男人身上的黑雾也开始抽离,抬手攀住男人的胳膊,刚碰到便手一重,男人的半截断肢,此刻落在她的手里。她看着手上的断肢,瞳孔震颤着,抖着声音吐了两个字。
“共生……?是因为我要死了吗……”
“是依附。依附他,你也会舒服些,他是唯一一个锚点不在南家的人。”男人开口为她解惑,像是他小时候对着她的每次问询,过去十多年的隔阂好像从未存在过。“他去找他的锚点了。”一边说着,男人另一只手,拿过女人手上的断肢,粗暴的怼在刚才的断口。
“没事的,一切都过去了。等他放松警惕,就可以考虑把他的锚点带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