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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鬼缠(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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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载酒醒来的时候,日暮西沉。窗外最后一缕余晖的光影被黑暗吞没,只留下书房内点起的暖色的吊灯。

梦中的记忆到最后反倒添了几分血腥的混乱,醒来却什么也记不清,朦朦胧胧到隔了一层白雾。

他没注意,身前的金锁片泛着金红的光。

日记被他珍重的放在一边,封面还是两个人最初定情时的照片,以及龙飞凤舞的签名。

他直起身,毛毯滑落,屋里静的可怕。视线扫到一旁的便签,是南重楼留下的,用花体字写的“自己出去一趟”,顺便搭了个猫猫卖萌的手绘表情包。

他无奈的笑了笑,带有几分嗔怪意味,笑着爱人这么多年一直没消下去的孩童心性。

之后才抓着便签攥在手里,翻开一旁压在身下的手机,向南重楼去了个电话。

说是一会,怎么也不该天黑了还不回来,是有什么急事吗。可是公司最近清闲,也不该有什么突发事件让他过去。

“怎么还不回来……”

电话超过了时间,无人接听,自动挂断。窗外突然起风,花载酒转身,放了手机,先去关了窗,回来坐下时才发现,金锁片在这时突然发烫,更是持续性的降不下来温度。

他登时白了脸,攥着便签的手颤抖,下意识的隔着便签,握上了金锁片。

本来也不是什么贵重物件,最具有意义的,也只是因为这锁片是南重楼给的。自从那次玉环丢失,南重楼便将这金锁片补偿似的给了他,眯眯眼笑,说这锁片在某种程度上能够显现出他的状态。

刚开始只是当玩笑听的,南重楼也没再强调。

直到上次金锁片发烫,他才真的信了,那次是南重楼为了护着他出的车祸,他被他护在一边,刚开始没反应过来,远远的看着南重楼趴在不远处的马路上,身下流淌出了一片血泊,直到锁片烫到他回神,他才颤颤巍巍走上前去,想要捂住那喷涌的血口,却手忙脚乱的沾了一身,一手还有一脸的血。

“不会的……不会的……”

后面混乱的推上救护车,焦灼在急救室外面等的其他,花载酒无力再去回想,他竭力的控制自己,只是手上依然无意识的紧攥着锁片。

锁片刻薄且锋利的边缘,即使有一层便签纸的格挡,也被压进了手心,血一滴一滴的从指缝露出来,沿着手腕滑下,落到白色亚麻衬衫上,艳的像是衬衫上自带的血色梅花。

“别冲动……别冲动……”

他喃喃自语了好一会儿,才僵化一般一卡一卡的摊开手,掌心除了月牙的痕迹,还有依然往外渗血的锁片划出来的伤口。

他没有注意这些,眼神涣散着,任由手垂落时便签残留的纸屑飘落,又在下一刻猛地手攥成拳,发狠一般的砸向自己的大腿。

屋内似是有气流,一定程度的减缓了花载酒的力道,只是此时的他并没有发觉。

手机早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甩到了一边,花载酒空洞的眼,一寸一寸的扫过桌面,最后定格在了手机上,抓起手机出了书房。

他强装镇定的抖着手,打给南重楼的合伙人,却只得到信号不好打不出去的通知,只得在大厅中,一遍又一遍的踱步,反复点亮手机的屏幕,去检查那时有时断的信号,苍白的脸一遍又一遍的看着屋内的一切,强压着恐惧,喃喃自语。“那家伙到底干嘛去了,电话不接,信号也不好……”

外面风吹着,传来细碎的声音,花载酒猛地把视线投到外面,外面一片昏暗,就像每次南重楼加班不回来的样子。朋友的电话在这时候响了起来,稍微的转移了一下他的注意力。他哆嗦着将电话捧到耳边,第一次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喂?怎么了?”

对面许久,传来了朋友疑惑的声音,花载酒狠咬下舌头,通过刺痛强迫自己短时间的镇定。这才出声,声音里是难掩的颤抖。

“浩然……帮我找找人……南重楼还没回来……”

对方沉默了一下,开口时语速轻缓。“说不定他有什么事呢,你先别着急……”

“不可能!”

话还没有说完,被花载酒歇斯底里的打断,他的声音带上了些许哭腔,很快就低了下去,越来越轻,像是在说服对方,更像是在说服自己。“他不会……不会……锁片在发烫……他出事了……”

旧日,南重楼倒在血泊之中,他的手上身上沾满了对方的血的幻象又一次袭来。花载酒眼前猛的一黑,晃晃悠悠扶着一旁的墙坐下。对面人听着话筒里传来越发急促的喘息,不由得提高了音量,装作有底气的样子吼了一句。

“他没死!”

难耐的窒息感像泡泡一样从外面破开,朦朦胧胧和这个世界相连,最先衔接的是听觉。

花载酒像久居深海的人,第一次看见世界,眨了眨眼,下意识的寻找声音传来的方向。

禇浩然在电话那边一遍又一遍的喊着他的名字,还夹杂着对南重楼的几句抱怨。只是这些花载酒都没有精力分辨个清楚。

过了一会,回过神的他深呼一口气,半垂着眼睛,对着那边慢慢的开口,声音力图保持平稳。“没……我没事……”他扶着墙站了起来,走到门口取下大衣往身上披。

“我的确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所以如果可以的话,麻烦你帮我找找他。他一般留了这条,不会很晚回来的。拜托了。”

禇浩然犟不过他,叹了口气,还是应下了。

花载酒挂了电话,抬手触碰门把手的时候,却被冰的一抖。他下意识的缩回去,紧了紧身上的大衣,打开了门。

手机在这时突兀的响了起来,花载酒打开是南重楼的电话,他停在门边接起。开口还没来得及说出抱怨和自己的着急,那边老人的声音慢悠悠的传了过来。

“花载酒,是吧。”

刻意拖长的腔调,带着一股高高在上的傲慢。

花载酒听到登时便皱紧了眉,却还是言语客气的开口。“跟着重楼一起喊的话,大概该叫您三叔公。是我。”

老人嘲讽的笑着。“受不起,你可不是我们南家人。”

花载酒面色不变,只是放慢了语速,又一次推开门要往外走,“重楼脱离南家十年,你们找他回去干什么?”

老人低声的笑了起来,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玩的事情,电话的背景音嘈杂,好像工厂外面隐隐约约传来的火焰的噼啪声和打铁的叮当声。“我那叛逆的孙子,在外面受了那么多苦,也该回归他的家族了。我给你打这么一通电话,也只是因为我那孙子托我告诉你一声,不是同路人,就该分道扬镳了。如果想来见他,来南家找我……”

锁片在这时温度变得更高,烫的他几乎想要把东西甩出去。耳边好像又一次幻听,响起南重楼声嘶力竭的喊声。“别去!”

花载酒一怔,下意识反驳“不……”还没说完,踏出门的那一刻,眼前的景象变幻。南重楼吊在那神祠之中,低垂的头,脸隐藏在烛光投射下的阴影里。烛光映照下他那已然被开膛剖腹的身躯上面画满了密密麻麻的血色梵文。

他下意识想要抬脚上前,却不知为何被死死的钉在了原地。老人拄着乌木杖,穿过他的身体离开,南重楼在他的眼前,被他的族人解下来,摔在了地上。正巧落在了之前开膛剖腹时淌了一地的血泊里。

这幻象反倒在此刻叠加了,那时车祸的影子。只是这次,南重楼摔在地上偏着头,那双半睁不睁的眼睛,正好对着花载酒站着的方向。有人拿着钉锤和银锁片走向南重楼,嫌恶的拿脚把他踢的翻个身,可是南重楼的头始终向着的都是花载酒的方向。

屋里只有油灯,自然有人在一旁持着油灯照亮。灯光照亮南重楼平躺在地上的肉身。伴随着钉锤的声响,锁片的碰撞以及那骨裂的呻吟,南重楼颤巍巍的半抬起一只胳膊,向上伸展着,那是花载酒的方向。

明明不是十字架的景象,他却偏偏想起了鲁迅那篇《复仇》,被钉在高位上,受苦受难的耶稣,在此时,却恍惚和在地上沾满了血和灰尘的南重楼的身影完美重合。

悲悯,咒诅,怪诞又荒唐。

身前的金锁片烫的更加厉害,在那拿着钉锤以及油灯的人,忙完退到两边,有壮汉自神像之后,拖着一把斧子向前。

举高向下劈起的同时,花载酒终于能动了,他向前扑过去,想要为那人的身体挡哪怕一下。下一刻,斧子穿透他的身体,扛在他面前人死不瞑目的尸首上,只听了一句极淡的,宛若随风而去的“阿酒……”

这一切恍若泛水雾一般散开,只留下花载酒趴伏在地上,怔怔的看着自己的手。

“我是不是又看见他的死相了……这回,又没救下他……”

一直驱散不断的幻想,此时消散了形体,细细碎碎演变成了尖利的杂音,但随着刺耳的奸笑。

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

花载酒捂着耳朵,力图屏蔽这些声音,又在下一刻,感觉周围一空。

恍惚的抬头,正面相对的,是南重楼死不瞑目的幻想。

随着难以遮掩的疲惫,他逃避的合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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