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父亲赤幽和姑姑瑶姬消失在眼前，玹羲泣不成声。在她心里的情绪远不止是悲伤，甚至充满了对自己的怨恨。

玹羲的脑子里浮想联翩起来：若不是自己一心寻母，与大家一起打开周天星斗大阵，母亲也不会为救自己而亡；若不是为了那不顾自己死活，最后还抛弃了自己的天帝，舍命与赤幽斗法，他也不会发现自己的身份；若自己不是赤幽的亲生女儿，他也不会丢下幽都城，丢下这里的众人舍命救自己，更不会让好不容易才团聚的瑶姬姑姑万念俱灰。玹羲越想越懊悔，手背都被自己掐出了血。

一旁的秦天片刻之后暂且放下了心中的仇怨，看玹羲就那样趴在赤幽的榻边，几个时辰都一言不发，不免痛心。他屏退了房中众人，只留下了自己和玹羲。他走近玹羲，想要扶起她，给她些依靠和安慰。可玹羲一把把秦天推开，仍旧趴在榻边不发一言。

秦天是看着玹羲经历这一切的，他懂玹羲心里的痛，于是坐到玹羲身旁不远处的地上，试着用平和的语气给玹羲讲起赤幽下界后在幽都城的经历。

下界凡人以天界为尊，却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天界的照拂与眷顾，因为有些人天界压根没有看到他们的存在。从前的幽都城和周边部落的穷苦人就是这样一群人，但他们仍然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向天界供奉香火，祈求天界赐福。

西北大荒没什么水，甚至没什么树，幽都是这一片最大的城池。靠的是赤黎族千百年的辛劳积淀。虽然如此，那时的幽都城与现在的幽都城截然不同，不仅没有美食华服，就连市井作坊都没有，更别提今日城中繁华的街市了。但周边方圆百里唯有幽都城能吃上粮食，而周围的部族都只能以游牧打猎为生。

赤黎族虽生活相对安定，但也少不了与周边部族争斗。赤黎族的孩子出生便开始学着使用武器，与抢自己食物的外族人搏命。

直到赤幽下界归来，全城的人都认为这是天神下凡来拯救幽都这群被天界遗忘的苦命人。可随之而来的是天界的昭告，宣布赤幽入魔，是天界的叛徒。

好在穷途末路的庶民并不在意什么神魔，他们只想要生活得更好，何况赤幽曾经也出自他们的母族。所以，到了下界的赤幽仍旧得到了全城人的尊敬和供养。

渐渐地，赤幽教会了城里的人冶铁，且融入了他归墟业火的铁器不仅耐用且坚固不破。周边的部族都想拥有一件幽都的铁器。谁拥有赤幽印记的铁器一定能在战斗中获胜成为了一个名扬八荒的传说。

这给了幽都城兴盛的机会。不仅周边的人，就连西炎、南幽、北冥、中原甚至东海都有人不远万里来到幽都城学艺。但没有归墟业火煅烧的铁器是成不了气候的。因此，他们只能留下来，在这里劳作。这让幽都城越来越繁华，赤黎族不再是为食物而烦忧的氏族，幽都也成为了西北大荒中最强大的城池。

当然，周边部族都看到了幽都城的兴起，纷纷前来投靠，各部族族长们都心悦诚服于赤幽。而赤幽也回馈了各部族最大的善意，帮助他们稳定家园，相互通商。

曾经有一次，犬戎族为了争地盘攻打鹿城，双方你来我往相持数年，是赤幽主动将双方拉到幽都，让他们见识了幽都的繁荣，也促成了这一族一城的和谈。犬戎为赔礼道歉每年送给鹿城一批骏马，而鹿城作为回礼，将养马的收入换成粮食源源不断地提供给犬戎。就这样，双方都过上了好日子。

在西北大荒，赤幽就是所有部落城池人心中的真神，他也时刻在这里践行着他心中对三界以法为度的抱负。为各城池部落建立规则，选择能干之人管理和维持规则，带领普通庶民振兴自己的家园。有了法度，幽都众人摒弃了本就式微的天界香火，而这也是引起天帝不满的原因之一。

当下兴盛并不能让赤幽安心，他也为幽都的未来忧心。他知道幽都城只有铁器，那么除了打仗之外，所有人的吃食仍然要仰人鼻息。于是这才允了秦天混上天界，学习其他大荒的农耕之法，好让幽都众生能够自给自足。

……

听了这些，玹羲似乎平静了许多，抬头问道：“那你从前知道赤幽是我的亲生父亲吗？”

秦天摇头道：“这个我真不知道。尊上与师傅虽然未能完婚，但他们确实情深义重，尊上从未在人前提过任何其他女子。”

“心悦瑶姬姑姑，却又拒绝指婚，反倒与母亲生下了我……”这让玹羲有些混乱。

秦天接着道：“混沌之战后，尊上与天帝产生了嫌隙，他们间最大的矛盾便是征战。尊上既然倡导以法为度，就一定会反对天帝以保三界太平的名义出兵铲除所有他认为强大的敌人。他们二人在这上面的想法无法调和。尊上知道自己必定不会妥协留在天界，天帝也不会给异心者机会，而师傅是天帝最疼爱的妹妹，他不想让师傅在自己和天帝之间痛苦抉择才拒绝天帝赐婚的。至于你的母亲，我想她在那份留给你的信中已经把事实都告诉你了。”

玹羲失落道：“所以我还真的只是赤幽与母亲一丝情义的结果。”

秦天安慰道：“别这么说，尊上为了不让你出意外，宁愿自己承受昆仑鼎的灵力反噬，可见他对你母亲和你的情义之深。”

确实，玹羲不知道赤幽一生的坚持是为什么，但至少现在看来，他是有情有义之人。

两人说着，屋外开始吵闹起来，幽都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聚集到了门外，他们忧心赤幽的伤，也是忧心幽都的未来。

秦天对着玹羲双手扶肩，默默地安抚了一番后转身打开了房间大门，打算给众人一个交代。让人悲伤的消息一经他口传出，吵吵嚷嚷的人群忽然就安静了下来，门外之人无一例外，全都跪倒在地，脸上的表情悲痛万分。

在赤幽心中，不论是念及秦天是大将军秦沐雨之子的身份，还是心悦于他异于常人的勇气和才能，秦天都是他最值得信任的人。在幽都，赤幽也一直将他当做儿子一般培养。眼下，秦天自然成了众人眼中的希望。

秦天环顾了一周，对众人道：“今日，尊上已去，我知在座众人与我一样痛心疾首。这一战，我们元气大伤，但幽都不可因失去尊上而发生猜忌、动乱，所以我提议：让我身边这位玹羲神女——也就是尊上的亲生女儿来接任幽都尊上之位，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除了军中的女将军，他们从未听说赤幽身边有任何女子相伴过，更别说有一儿半女了。军中各将军，周边的城主与部落族长们都纷纷抬起头来，目光争相汇集到玹羲身上，想要看一看赤幽的女儿究竟是何许人也。

这时，血洗龙山城的桑夏族大祭司古安烈第一个跳出来道：“我不同意。”

秦天皱眉道：“你为何不同意？”

“这神女是天界那个狗屁帝君封的神女，此役不仅让我们功亏一篑，还害死了尊上，怎能让她领导大家？”

闻言，众人又喧哗起来，好几个声音冒出来道：“大将军，大祭司所言有理，我们也不同意。”更有甚者想让秦天当场处置了玹羲，以免日后她对幽都不利。

秦天静观了一阵，见众人稍微冷静下来，才开口想帮玹羲正名。但他还没出声，玹羲便抢先开口道：“我也不同意。”

秦天不解地看向玹羲：“你难道不想与幽都一起找那个欺骗你的无耻天帝报仇么？”

“找，当然要找，我还有很多疑问想要问问他。但幽都是赤幽尊上和在场各位一手建立起来的，与我玹羲没什么关系，我不想也没有资格继承这个位置。至于报仇，我自有办法。”

秦天心里对玹羲的回答大吃一惊，他本以为玹羲只是不够自信担当此任，没想到经历了这场大战后她变得如此沉稳、淡定，且胸有成略。于是秦天只得道：“那我尊重神女的意愿，此事暂且作罢。”

赤幽是仙族之躯，没有人想过他会这么快殒没，除了三界世袭的制度，幽都还没有建立起自己的继承规则。让玹羲继承赤幽位置的建议落空后，大部分声音都举荐秦天继位，当然也有少数反对者，人群中又争论起来，谁也说服不了谁。

这时，秦天让所有人先安静，大声道：“大家如果还认我这个大将军，请听我一言。我是尊上的副将，便永远是幽都的大将军，带领大家为尊上报仇是我责无旁贷之事。至于日后幽都的主人是谁可以日后再议，当务之急是恢复元气，寻找攻上天界的办法。”

这一言论此刻无疑是最得人心的，大家也终于众口如一。就连古安烈都碍于秦天的实力暂且消停了。

秦天接着道：“还有一点，你们可以不认可玹羲的身份，但是我秦天永远奉她为尊上的接班人。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说完秦天便想把玹羲先带离这个是非之地。可秦天刚一伸手，玹羲身上一股强大的力量便将他的弹开，若不是有西炎家的金光传承，秦天手上的皮肉恐怕已经被业火灼伤。

这时尺玉也从玹羲的大袖中嗖地蹿了出来。“主人，好烫呀，尺玉快受不了了。”

玹羲淡定地对持续使出一股灵力，将她向从前一般放到头顶，朝门外走去。

“玹羲，你怎么了？”秦天不解道。

见玹羲灵光环绕，又有好事之徒趁机道：“大家快走，这天界神女不会是要用业火把我们都烧死在这里吧？”

不过幽都的大人物们哪个都是跟着赤幽经历过事儿的，不会被这不知名的言论影响。各部落中说话最有分量的西敏族族长萧颜站出来道：“什么人？再敢胡言乱语，看我不把他切成九段……”堂前这才重新安静下来。

玹羲看起来确实有些面目狰狞，像是正在运力，她看着秦天沉声道：“秦大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有两股强大的灵力一直在我体内斗争，且越来越厉害。之前我还能靠自己的混沌之力压制，刚才发现我好像已经不能完全控制它们了。”

秦天顿悟，原来玹羲方才一言不发是在与体内灵力对抗，秦天猜测道：“这也许与进入你体内的昆仑鼎残骸有关。”说完秦天又试了一次伸手向玹羲靠近，仍然没能成功。

玹羲往前走了两步，眼前的人群立即分两边后退，让出了一条通道，众人都忌惮这业火的杀伤力。

玹羲身后的秦天用恳切的声音道：“玹羲，你要去哪儿？你先别急，留下来，相信我，我们会想到办法的。”

可玹羲头也没回地继续往门外走去：“秦大哥，相信我，我自己可以，这里的众人需要你，幽都需要你……”说完，闪出一道光后玹羲便消失在了众人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