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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戏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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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案子不好查。

事涉陆氏,杜氏,以及昭玄寺内的功勋亲眷,主审人又是凌王殷玉,各个都是不好惹的主儿,他照山白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

稷安帝让他与凌王一同主理永安钱一案,明面上是为了让他“新官上任三把火”,把官威立足了,实际上是强迫照氏与凌王上一条船。

近些年来御史台手握的监察权越来越大,有人看御史台是假大空,有人却看御史台是黄金台,各大世家子弟挤破了头想要谋御史中丞之职,这个香饽饽怎么就成了功绩平平的照山白囊中之物。

杜卫与凌王交好,照氏与杜氏水火不相容,稷安帝强行让凌王与照山白一同谋事,实际上就是让照氏与杜氏继续往死里斗,这样一来凌王的左右手相互残杀,伤的可不只有手,还有那个夹在中间的人。

稷安帝在防凌王,也在防照氏与杜氏。照山白从前置身事外,说来也干净,稷安帝把他拉进漩涡之中,让他当“中心眼”,名利与污点都吸了进去,他就成了众矢之的。

此间种种,照山白都看的明白。

凌王大闹昭玄寺后,上京城内人心惶惶,百姓都等着照山白查明真相,还寺内僧人们清白。

可这个案子在照山白手里,成了一团乱麻,他抱着手中的“毛线团”,在与君阁中熬了整整三个通宵。

除夕当日,照山白收到了来自凌王府中座上宾送来的刺[1],邀请他去广和楼一聚,共同商讨永安钱一案。

长安街上第一个烟花在空中炸开之时,照山白从迷迷糊糊的瞌睡中猛然惊醒,他的脸埋在书案上工整的案卷中,额头上印着衣袖上银丝线绣成的兰花。

“好烦。”

照山白看着手中的请柬,揉了揉腮,像一棵焉了了吧唧的兰花草。

他趴在书案上,不情愿地扒拉着一旁的卷宗,眉间挤出了一个小山丘。

照山白伸出两只手,左手抓住了“发疯”,右手抓住了“抱怨”,凶凶地攥了攥后,把这两个可恶的想法让扔在了一旁的花盆里,然后冲两只手吹了口气。

好了。他把自己哄好了。

照山白盯着那盆兰花看,他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过分,兰花和和气气地陪着他,而他却把坏东西扔给它。

于是,照山白走过去,轻柔地摸了摸兰花草的叶子,温声道:“这几天,幸好有你在。”

兰花舒展着长条叶子,像是也熬了几个通宵,正在困倦地打哈欠。

照山白给它浇了点水,又帮它擦了擦叶子,温柔道:“不要生气,我们和好吧。”

阁外烟火明媚,鞭炮声四起。照山白站在与君阁中,抬头看了一眼空中绚烂的烟花。

爆竹声中一岁除[2],辞旧迎新,承恩八年在烟火中留下了最后的残影。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好景常在。

*

暮色初笼上京城,春庭河畔的广和楼已经悬起琉璃宫灯,朱栏外水波荡漾着胭脂色的光。

三层戏台上熏风卷过茜纱幔,忽听得云板轻叩,丝竹声如涟漪荡开。

台上人唱着一首《长恨曲》。

只见那扮作仙君的戏中人徐步登台,着一袭月白广袖鲛绡衫,衣摆以金线暗绣流云纹,腰间松垮系着碧玉髓带,行动时袍袖翻飞如鹤唳九天。

他面上傅了珍珠粉,眉间一点朱砂晕染,乌发半披半束在鎏金螭纹冠中,眼尾斜扫黛青,偏在清冷里透出三分冶艳。手中麈尾银丝拂过台下席间,引得几位簪花郎君掷去袖中金锞,琅然声没入笙箫。

“可恨薄情郎呐,不知君心似我心,似水深情付诸东流啊——”

他启唇唱罢一句,忽将麈尾抛向伴舞的胡姬,反手抽出腰间软剑。寒光乍起时,广袖如雪浪裂开,露出腕上缠绕的银铃缨络,足尖点地旋身竟踏着羯鼓疾奏,剑花挽得密不透风。

倏尔乐声转柔,十二幅缃色缭绫从梁间垂落。戏中人反手将剑插回云母屏风,信手扯过一匹缭绫缠在臂间,仿效《洛神赋》中“翩若惊鸿”之态,逐绫而舞。

满场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玉如意敲击珊瑚案的清音,这是大徵贵族示爱的风雅旧俗。

台角乐师猛地拨响二十三弦箜篌,戏中人蓦然仰面折腰,任长发浸入鎏金兽首香炉腾起的青烟。

戏中“仙人”在乐声最激烈之时悄然退场,留十二位舞伴在台上翩翩起舞。

漏鼓三更,戏台绒毯已积了层琼花瓣般的碎金箔。

看台上的凌王意犹未尽,抚掌道:“戏中郎君这‘仙人堕尘寰’的把戏,倒比玄学的‘三玄之义’更摄人心魄。”

广和楼是干越董氏的家产,当家人是董明锐的表弟董典。他是个正儿八经的生意人,马屁拍的那叫一个响,最会哄的上京城内的皇权贵胄称心如意。

这一出《长恨曲》,便是他亲自去满春楼请来的花魁镇场子,又从大蛮买了十二位姿色倾国倾城的胡姬伴舞。

这出戏,整个上京城除了他,再无人能把戏角凑齐,把戏台子搭的如此奢华。毕竟也没人愿意砸更多的金子花在哄人乐呵上。

但是,只要这个人是凌王,那别说是金子,就算是砸人命,那都是相当值的!

董典倒了酒,连忙躬身凑上前道:“能让殿下您觉得这出戏唱的好,是诸位美人的福气呐。”

凌王不语,他品着口中的佳酿,回味着刚才那一出好戏。痴情人遇薄情郎,纵使他是仙姿绰约的谪仙,也还是情坠尘世,动了凡心啊。

窗外画舫飘来旌梁的江南水调,混着酒香漫过遍地狼藉的纨素扇、撕破的鲛帕。

席间服用了香云散的名士们早散了衣襟,适才击案长啸,废了他们不少力气,此时已经力竭。有人醉醺醺将酒盏抛上戏台,琥珀光正淋在舞姬的锁骨上,映得锁骨间悬的翡翠辟邪佩碧色欲滴。

凌王瞧见周围自诩风雅名士的公子们各个陷在了酒色与温柔乡里,他冷淡一笑,接过董典手中的美酒,抬手扔在了戏台子上。

“刚才那位‘仙人’呢?”凌王挑眉问道。

董典上前陪笑道:“许是在台下候着呢,刚才那一首《长乐曲》,定是给美人累坏了。”

凌王意会一笑,他摩挲着手中缠绕的鲛帕,“美人得宠着。无妨,本王等得起。”

戏台之后,那位众人翘首以盼的美人,正在喂一只红眼乌鸦。

此人,正是桓秋宁。

他见惯了台下人轻浮的嘴脸,正如见惯了一个个青面獠牙的面具,他平静地抹去了眉间的朱砂,对镜自赏。

在这座奢靡繁华的上京城内,无论他以什么样的身份出现,只要他的这张皮在,便自然而然成了全场的焦点。更何况如今他可是令无数权贵急得牙痒痒的花魁!

从惊叹到厌倦再到唾弃,从头到尾,他们只不过是想看一个高高在上惊世骇俗的人,跌落到尘埃里,成了他们能踩踏的烂泥,这样他们骨子里的腐髓就能得到安抚。

把只可远观却不可得的玉石踩在脚底下,这种感觉谁能不喜欢啊?太痛快了,爽到他们以为自己就是那纯白无暇的白玉,高贵无比呢!

“公子,人已经来了。”

一旁侍奉的杂役正是十三,他仔细地瞧了瞧身上蜀锦料子的衣服,爱惜地摸了摸,笑道:“真光滑,好料子摸起来就是不一样。没想到我十三英明一世,穿过最好的衣服居然是广和楼端茶倒水的杂役穿的。”

桓秋宁收拾完脸上的妆,换了一身青色的对襟长衫,散帻露发,腰间束丝绦,衣摆上绣着灵芝与闲鹤。他从屏风后走出,穿着高齿木屐,走动时衣袂飘飘。

他拿起一把玉骨扇,问道:“事情都安排好了吗?”

十三上下打量着桓秋宁这身衣裳,他捂嘴偷笑,被桓秋宁抓了个正着。

桓秋宁平静地盯着他,“你笑什么?”

“没什么。”十三一边憋笑,一边给自己开脱,“真没笑!喔,对,太热了,我热!热死我了哈哈哈!”

桓秋宁作出一副“我信你个鬼”的表情,依旧平静道:“怎么,那香云散也喂到你嘴里去了?你跟前面那些人一样,活够了,准备两腿一蹬见神仙去?好走,不送。”

十三透过屏风,朝宴席上望去,那些世家贵族穿着轻薄的纱縠单衣[3],袒胸露臂,散漫地卧在鹿皮软褥上。

他们脸颊通红,一个个的喝的云里雾里,好像下一刻就要梦到太上老君来给他们送仙丹了!

“呸呸。十一哥,你骂的真脏。”十三鄙夷地看了他们一眼,他不敢说桓秋宁这身衣服像开了屏的绿毛孔雀,只能昧着良心点评道:“好看,你这身衣服绝了!”

“少油嘴滑舌。”桓秋宁打量着后台地皮影,“诱饵已经准备好了,就等鱼上钩了。”

十三心里苦,骂又不敢骂,夸了也不行,这日子混的真是灰头灰脸的。他委屈巴巴地转头,见广和楼外的画舫上来了一位公子,正被舞娘们围得水泄不通,只露出了一截白色的衣角。

十三定睛一看。仔细看清楚后,他笑得呲牙咧嘴,学着戏腔唱道:“瞧瞧吧,你的有情人儿来了。”

桓秋宁:“……”

*

广和楼西侧的游廊忽起了一阵骚动。

湘妃竹帘被撞的斜飞,跌进来个雪白襕衫的锦衣公子,襟前绣着银竹纹,耳边的流苏与鸦发交缠在了一起,银铃声清脆。

走在照山白身前引路的人早已被人群冲散,他不知该怎么面对眼前这些突然出现的人舞姬,睫毛颤如雨打白荷,走也不是,停也不是。

照山白跌撞着摸到戏台侧的乌木楹柱,他刚拿出袖中的手帕,便被身前的舞姬抢了去,频频笑着看他。

照山白深吸了一口气,静定不语。周围的笑声,戏谑声,以及一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全都入了他的耳朵,他终是忍无可忍,抬起手,捂住了眼睛。

可捂住眼睛之后,好像听得更清楚了!于是,照山白闭着眼睛,又捂住了双耳。

礼教要求他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要对女孩子温柔地讲话,不能再人前失仪。可是,此刻他真的很希望能有一个人出现,拉他一把,不然他真的要疯掉了!

“照丞,好久不见啊!”来了一只开了屏的绿毛孔雀。

桓秋宁轻步走来,松垮披着晨羲未晞的天水碧纱袍,指尖还勾着半截断在剑舞中的银铃链。

他摇着玉骨扇拨开人群,径直走向照山白,“一别数日,想我了没?”

周围喧闹声嘈杂,照山白依旧捂着双耳,不听不语。

桓秋宁见他这幅样子,闷声一笑,牵着他的衣袖,调戏道:“这位公子,你好不经撩啊。把耳朵捂住了,心就不跳了吗?”

照山白闻着熟悉的香味,睁开了眼睛。照山白看着桓秋宁,看他揽着身边的一位朋友,还要拉着自己的衣袖,欲言又止。

桓秋宁把十三推到一边,走到照山白身前,看着他道:“照丞,你理一理我。这么多人看着,你不理我,我好没面子的。”

身边有照山白的时候,桓秋宁的话总是很多,有时候是想打趣他,有时候干脆把他当成了不会抱怨的树洞。其实桓秋宁跟熟的人都很能聊,只可惜他的身边根本没几个熟人。

桓秋宁道:“照大人升了官,手里握着几个重案,已经今非昔比喽!但凡是个官,见了你都想请你去吃酒,大忙人不愿意跟咱这种芝麻小官玩,我可以理解。但是!我们可是同床共枕过的友谊……嗯,或者是别的情谊,也行。总之,我们应该另当别论!”

“够了。”照山白转头道,“墨大人新官上任,此处人多眼杂,不要给自己和别人平添事端。”

“墨大人?这称呼我好稀罕啊。”桓秋宁笑道。

“等等!别人?谁是别人!才分居几日,就变得这么冷漠了,好你个薄情郎,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我有怨,我要让大伙评评理!”桓秋宁抱着胳膊,自己生闷气。

“......。”照山白拦住他,“你,你不要乱来。”

桓秋宁歪头道:“你让我跟着你,我就好好地待着,都听你的,如何啊?”

照山白回看了桓秋宁一眼,没有拒绝。

桓秋宁离照山白很近,却也只是抓住了他的衣袖。

玉骨扇打退了了伸向照山白的一只手,回扇时还带着那他身上的股竹香。

在座的宾客见状,突然来了兴致,谈论起了有关于照山白“断袖之癖”的传闻。起初有很多人是不信的,那位不染尘世的旷世奇才,连女人都入不了他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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