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四天没见过戈尔茨了。
自从那个夜晚,他甩门而去后,她一直没有听到他的消息。最初的两天,她强忍着不去想,他是不是回来了,他是不是还在生气,他是不是根本就不想再见她。可是到了第三天,公寓里的沉默让她感到窒息,她的每一根神经都绷得紧紧的,似乎只要再这样下去,她就会发疯。
公寓门口一直有卫兵站岗。他们没有对她施加任何实质上的禁锢,她可以离开公寓,但只要她踏出门,就会有一个卫兵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像一只无声的幽灵。最初,她还尝试出门,去中央广场、去咖啡馆,甚至只是沿着河岸走一走。然而,那种被监视的感觉让她恶心透了,她最终选择彻底闭门不出,把自己困在公寓里。
第四天的黄昏,窗外的雪仍然在下,街灯在暮色中一点点亮起,屋内壁炉燃烧着,火光摇曳在墙壁上,映出她苍白的脸。她终于忍受不了了。
她望向门口,最终下定决心,起身走到站岗的卫兵面前,语气平静地告诉他:“我想见上校。”
卫兵沉默了一秒,点了点头,没有拒绝,只是微微侧身,让她回到房间。她知道,他不会直接传话给戈尔茨,而是会先向赫尔曼副官报告。
她回到房间,抱膝坐在窗前,目光呆滞地看着外面的雪花在昏黄的灯光下飘落,等着消息。
——
赫尔曼副官接到卫兵的报告时,正在整理城外驻扎部队的物资清单。他皱了皱眉,斟酌了一下,还是走进了指挥帐篷。
帐篷里灯光昏暗,空气中弥漫着寒冷的湿气。戈尔茨坐在简陋的折叠椅上,军大衣随意地搭在一旁,军靴上沾着雪泥,帽子压低,盖住了大半张脸。他看起来像是在休息,可赫尔曼知道,他这几天根本没有睡过一个完整的夜晚。
“长官。”赫尔曼在他面前站定,犹豫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城里的那位小姐请求见您一面。”
戈尔茨没有动。
沉默在帐篷里蔓延,火炉里的火焰发出轻微的劈啪声。他的手指摩挲着帽檐,缓慢地、反复地摩挲。
“……不见。”他的声音低哑,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告诉她,不见。”
赫尔曼轻轻地叹了口气,点头准备离开。
可就在他刚转身走到帐篷口时,身后突然传来戈尔茨的声音。
“……今天晚上,我会回城。”
赫尔曼停下脚步,嘴角微微抽了一下,心想:就知道会是这样。
——
夜色沉沉,克拉科夫的街道静谧而寒冷,雪落在窗台上,融化成一层薄薄的水迹。壁炉的火光在公寓里轻轻摇曳,映照着贝莱的脸庞。她坐在客厅的长沙发上,紧张地摆弄着手指,指尖时而缠绕着衣袖,时而无意识地在掌心摩挲着。
她知道他今晚会回来。
她花了整整一个小时把自己收拾体面——盘起头发,画了淡淡的妆,换上了一条深蓝色的丝绒裙。她脸色比前几天好了很多,双颊恢复了一丝血色,眼睛里却仍旧藏着不安和忐忑。
她的心跳随着时针的移动而加快。
终于,外面传来了汽车停下的声音。
她的呼吸猛地一滞,手指攥紧了衣摆。门外传来熟悉的沉重脚步声,靴子踩在木地板上的声音,一下一下地敲进她的心里。门被推开,寒气涌了进来,她听到他站在玄关处,低头脱下靴子,解开厚重的军大衣,然后挂在衣架上。
贝莱抬起头,看向客厅门口。
戈尔茨站在那里,肩膀还沾着些许未化的雪,黑色的军服衬得他越发冷峻。他比几天前更憔悴了一些,眼底有深深的疲惫,嘴唇紧抿,眉头轻蹙着,仿佛带着未散尽的怒意。
但他没有说话。
他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
贝莱的手指攥得更紧了,终于,她低下头,嗓音带着一丝克制的颤抖:“我知道你也许不想原谅我……”她顿了一下,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我背叛了你,不论怎么讲,这都是事实。”
空气几乎凝固了,壁炉里的火光映照着她微微颤抖的睫毛,衬得她的神色越发柔弱。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但是你应该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办呢?”她的目光微微闪烁,声音低到几乎要融进空气里,“我都可以接受的。”
戈尔茨终于动了,他迈步向前,走到她面前,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双冰蓝色的眼睛紧锁着她的脸,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在思考什么。
“你真的能接受任何决定吗?”
“是的。”
“任何决定?”
“但我觉得,我还不至于该死……”贝莱的声音很轻,像是试图让自己听起来平静,“你可以把我赶走,留下我,或者你要是想打我一顿,也可以。”
戈尔茨笑了,声音沉闷得像远处的爆炸声。他往前一步,彻底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然后伸出双手,捧住了她的脸。戈尔茨的手掌微凉,带着长期操控武器的粗糙质感,他的拇指在她的颧骨上来回摩挲,力道大得有些发疼,像是想把她的皮肤捏碎似的。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喑哑的疲惫:“我不会让你死,不会赶走你,不会打你……”他的拇指缓缓地滑过她的下巴,停留在她的唇边,“但你怎么保证,以后不干这种蠢事?”
“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圣诞节,如果不是路德维希拦着我,我就该把那个盖世太保的尸体送到你面前,让你看看,他的头颅究竟是什么颜色。”他的手掌收紧了一瞬,迫使她抬头直视他,“你胆子大到让我无法相信,竟然敢在我的地盘上……在我不在的时候,和一个党卫军鬼混?”
他的声音仍然低沉,带着压抑的怒火,但他的手,却没有真正伤害她。他的力道甚至有些犹豫,像是怕捏碎她一样,最终只是紧紧地握住了她的脸颊,让她无法逃避他的目光。
贝莱知道,这就是他的原谅了。
她的睫毛轻颤了一下,趁着他还在愤怒,她忽然轻声开口:“我爱你。”
这句话像是一道极轻极软的细丝,在他们之间拉起了一根危险的绳索。
贝莱看着他,声音低而真挚,带着一点试探和讨好,“你呢?”
他低头靠近她,额头几乎要抵上她的额头,呼吸灼热,嗓音却依旧低沉沙哑:“我现在很生气,根本说不出口。”
他顿了顿,语气像是咬牙切齿般地缓缓挤出几个字:“但你知道的,我也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