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科夫城的军邮由党卫队安全局负责,高级军官的信件被单独监视,优先级别最高,而安全局的负责人卡尔·扬森,就是那个戈尔茨的朋友,看到信后立刻告知了施陶芬上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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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中午,克拉科夫的天空灰蒙蒙的,窗外的街道上积着尚未完全融化的积雪,寒意透过窗棂渗入室内。
阿尔伯特出城了一趟,说是去集中营,临走时的表情和平时没什么不同,甚至带着一丝轻松的笑意——“别担心,我后天回来。”他说完,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轻吻,穿上黑色长风衣,轻快地离开了。可直到今天,他仍然没有回来。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杯沿,思绪纷乱。这几天,她已经无数次想象着该如何告诉阿尔伯特——她已经和戈尔茨做了了断,写了一封决绝的信,并且寄出了。她甚至幻想着阿尔伯特听到这个消息时的反应:他会高兴吗?会笑着抱起她,在她耳边低声说:“做得好,伊莎贝尔。”还是会露出那种惯常的狡黠微笑,揶揄她终于做出了正确的决定?
然而,敲门声打破了她的沉思。
她抬起头,发现女佣低眉顺眼地将那几个军官引进书房。
“芳登小姐,施陶芬上校请您过去。”
领头的军官是个身材挺拔的年轻人,肩章显示他的军衔是个中尉,他的语气不算生硬,但眼神冷漠,透着不容抗拒的威严。他站在房门口,背后跟着两个身材魁梧的勤务兵。
她的第一反应是拖延,装作无辜地问道:“上校为什么要见我?我不明白……”
“上校会亲自向您解释。” 中尉的声音依旧平稳,却透着隐隐的警告,“请您立刻随我们走一趟。”
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跌坐在沙发里,带着几分恼怒地喊道:“我不走!告诉路德维希,他没权利管我!”
可是几分钟后,他们径直朝着卧室走去。他们不顾贝莱的尖叫和抗议,开始动手收拾她的东西,把她的衣物和洗漱用品塞进一个简单的皮箱里。
“滚出去!”贝莱嘶喊着,眼里满是怒火,她一把拽过被他们塞进箱子的裙子,抱在怀里,“我自己会收拾,滚出去!”
几个男人对视一眼,最终没再坚持,只是冷冷地站在门口等着她收拾。贝莱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带着怒气开始胡乱地往箱子里塞东西。
半个小时后,她被带到了路德维希的住所。车子驶入大门时,她透过车窗看到院子里一片优雅整洁,鲜花点缀着灰色的石阶。走进屋子后,她立刻闻到了咖啡的香气,淡淡的苦味夹杂着烤面包的香气,让她有片刻的恍惚。
客厅里,玛格丽特穿正坐在沙发上端着一杯咖啡,表情悠闲自得。她看到贝莱被带进来时,朝她点了点头,微笑着打了个招呼:“伊莎贝尔,早上好。”
贝莱勉强回了个笑,低声说:“早上好。”
路德维希很快从书房出来,他的神情冷静而严肃。贝莱被带到他的书桌前,他看着她,开口直截了当地问道:“伊莎贝尔,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要写那封信吗?”
他的声音并不严厉,甚至可以说是带着一丝疑惑,仿佛完全无法理解她为何要那么做。
“我已经和戈尔茨上校写信分手了。”她的声音有些干涩,语调却异常坚定,“就这么简单。我想离开克拉科夫,去巴黎。”
她知道自己没有太多选择,必须尽可能地表现得冷静、理智。她不能让路德维希察觉到她的恐慌,更不能让他看出她的心虚。
路德维希听完,轻轻叹了口气,双手撑在书桌上,俯身看着她:“恐怕也不行。”
“为什么?”她的嗓音有些发颤,明知答案,却还是问出了口。
“因为戈尔茨已经回了基辅。他在养伤。”
贝莱的呼吸停滞了一瞬,眼睛倏地睁大。她的耳朵嗡嗡作响,仿佛整个房间的声音都被抽离,只剩下路德维希那句话在她脑海里回荡——他在养伤。她的指尖不自觉地掐进掌心,拼命压制住自己情绪的波动。她不想让自己在路德维希面前显露出一丝一毫的动摇,然而,喉咙里还是翻涌起了一股说不清的情绪,几乎要将她淹没。
“伤得严重吗?”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还活着。”路德维希耸了耸肩,语气中带着一丝不以为意,“至少现在还能在电话里咆哮。”
咆哮。
“他要求我不许让你离开克拉科夫。”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观察她的反应,然后补充道:“把你关在家里,由我亲自盯着。”
这句话仿佛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她的胸口。她的脑袋嗡嗡作响,连手指都开始颤抖。她猛地抬头,几乎是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不……”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喉咙干涩得像被砂纸刮过,“你不能这样……”
“不是我不能。”路德维希打断了她,语气依旧平稳,甚至有些无奈,“而是他不允许。”
贝莱的脸色惨白,她的心在胸腔里剧烈跳动,仿佛要炸裂开来。她的喉咙发紧,几乎说不出话来。她咬紧牙关,努力压抑着眼里的泪意,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破碎地说道:“这太荒唐了……”
“是啊,确实荒唐。”路德维希抬头看了她一眼,嘴角带着一抹淡淡的讥讽,“可他就是这么要求的。”他顿了顿,微微眯起眼睛,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哦,对了,他还要求我把你的信立刻送去基辅。”
这一次,贝莱彻底僵住了。
“我可以不寄吗?”她的声音几乎是一种哀求,带着最后一丝破碎的希望。
路德维希轻笑了一声,语气玩味:“如果你愿意自己亲自去跟他解释,我倒是不介意。”
她的脸色一片苍白。
不远处的沙发里,玛格丽特的声音依旧带着那种让人抓狂的柔和:“伊莎贝尔,别太执着了,事情总会有解决办法的。”话语轻飘飘地落在空气中,却像是一记耳光,重重地打在贝莱的脸上。
贝莱猛地转头,眼里燃烧着压抑已久的怒火:“你说的容易,你又不是什么上校的情妇!”她几乎是喊出来的,声音里透着不加掩饰的愤怒和屈辱,“我凭什么走不了?我是法国公民,我不是戈尔茨的囚徒!”
路德维希站在书桌旁,不悦地敲了敲桌子,似乎被她的话惹怒了。
“伊莎贝尔,这里是克拉科夫。为了军事安全考虑,所有人的进出都需要得到批准。你不例外。”
“那你让我和他打电话吧!”贝莱几乎咬碎了牙,她的胸口剧烈起伏,声音因情绪而尖利。
路德维希微微皱眉,声音依旧保持着冷静:“你想和他说什么?”
贝莱死死地攥着裙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半晌,她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我想求他放过我。”
玛格丽特轻轻叹了口气,像是在对一个不懂事的小孩感到无奈。路德维希却只是摇了摇头:“我不建议你这么做。说实话,你改变不了什么,最好是等他回来。”
“等他回来?你觉得我还能等多久?我已经写信分手了,他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他到底想怎样?”
路德维希没有回答,只是平静地看着她,仿佛在等她自己冷静下来。他伸手指了指楼梯的方向,淡淡地说道:“你的房间在二楼。先上去休息吧。”
贝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她的脑子里像是炸开了一团混乱的烟火,满腔的愤怒、无力和羞耻交织成了一种无处宣泄的痛苦。她很想继续争论,但是她突然觉得一切都是徒劳的。
“好。”她终于吐出一个字,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她转身,脚步僵硬地往楼梯走去。
爬上楼梯时,她的脚步开始虚浮,眼前的一切仿佛在晃动。她知道,她不能把阿尔伯特的事情抖落出去,不能让这些高高在上的军官们知道她和阿尔伯特的秘密,不能让阿尔伯特遭到任何伤害。
她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靠在门上慢慢滑坐到地上。她的脑海里翻滚着乱七八糟的念头,像一团解不开的死结。她咬住手背,泪水无声地滑落。
“这是我唯一的希望了,”她在心里对自己说,“要么和阿尔伯特在一起,要么我就去死,和爸爸妈妈团圆。”
她的手不自觉地摸向小腹,那里曾经孕育过一个她没能保护的孩子。她闭上眼,泪水再次涌出,心如刀绞。她想到了那个未曾出世的孩子,想到了爸爸妈妈,想到了戈尔茨,也想到了阿尔伯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