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末,克拉科夫。
空气愈发寒冷,维斯瓦河上的雾气变得浓重。公寓里的壁炉燃着温暖的火光,金红色的火舌舔舐着木柴,发出噼啪的声响,映照在墙上,晃动着温柔的光影。贝莱坐在窗边,手里拿着织针,指尖灵活地翻飞,柔软的羊绒在她的掌心滑过,带着一点温暖的触感。她一针一线地织着,动作娴熟而温和,像是在编织着某种遥远的期待。
她的后悔并没有持续太久。事实上,在阿尔伯特每次过来时,她都会忘记独自一人时的惴惴不安,忘记那些道德上的焦虑和不安,甚至忘记自己的身份。
这段关系是秘密的,是偷偷摸摸的,但她觉得幸福,生活仿佛重新有了盼头。她再也不用每天望着门口的邮递员发呆,不用对着没有回信的信箱一遍遍失望,不用在夜里盯着天花板想着自己究竟算什么,想着自己是否被遗忘,是否还被爱着。
她很喜欢阿尔伯特。他英俊,笑起来总是带着几分迷人的邪气。他和戈尔茨完全不同,戈尔茨的笑容总是克制的,而阿尔伯特却是自在的,仿佛全世界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的金发柔顺,偶尔会在她的指尖滑过,带着淡淡的古龙水的香气,他的眼睛是深邃的蓝绿色,在烛光下泛着波光。贝莱发现,她在做针织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想到他的脸,他的眼睛,他的笑容。他穿着黑色制服的模样格外优雅,那种笔挺的轮廓让他看起来像个贵族。而当他脱下制服,松开衣领,在她的床上懒散地靠着时,又变得随意而诱人,像是一只慵懒的豹子,狡猾又危险。
她爱他的模样,也爱他对她的态度。他从来不掩饰自己对她的兴趣,他不会敷衍她,也不会让她等待。他不会让她感到自己只是某个战时男人消遣的工具,而是真正地、鲜活地存在着。他会带来她喜欢的甜点,会在冷天时给她披上外套,会用戏谑的语气告诉她她的眼神太过忧郁,像个在雨里走失的孩子。
于是,在冬日真正降临之前,她决定给他织一条围巾。她去百货公司挑选了最好的羊绒,摸了又摸,挑了一种不会扎脖子的料子——她记得他不喜欢粗糙的东西。他的衣服总是干净利落,连袖口都一丝不苟,所以她挑了最适合他的颜色——暗蓝色,深沉,却又带着一丝高贵的气质。她想象着它搭配在他的制服上,深色的羊绒衬着他金色的头发,那一定会让他看起来更加好看,更加优雅。
织围巾的过程中,她的心里是柔软的,甚至带着一点少女般的羞怯和满足。她的针线慢了下来,她不急着织完,她喜欢这种过程,喜欢每一针每一线都带着自己的心思,喜欢那种为某个人制作一件礼物的甜蜜感。她想象着他收到围巾时的表情,他会不会笑着说她太贤惠了?还是会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带着一点他惯有的玩世不恭?
她不确定。但她很期待。
炉火继续燃烧,映照着她微微泛红的脸颊。窗外的夜色渐浓,克拉科夫的街道上飘起了细小的雪花,落在街灯下,像一层柔软的银粉。贝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低头继续织着围巾,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
贝莱站在炉火旁,小心地搅拌着锅里的苹果酒,鼻尖满是果香和肉桂的温暖气息。她特意加了一点蜂蜜,德国人喜欢的那种甜味,温和又醇厚。她希望阿尔伯特会喜欢,这个她学着做的东西,是她心里一点点沉甸甸的期盼和柔软。
等他来,总是夜晚,避开了所有的视线。他的敲门声很轻,几乎听不见,但贝莱总是敏锐地捕捉到那细微的声响,仿佛她的耳朵已经为他调校好了频率。她打开门,寒风一瞬间涌了进来,带着外面的夜气。阿尔伯特站在那里,嘴角挂着一抹笑意,眼神里透着惯常的那种神秘。他抱着一束残冬的腊梅——不知道是从哪里找来的。
“冷吗?”他一边问,一边自然地将她搂进怀里,带着寒意的吻落在她的额头。贝莱微微摇头,扶着他脱下大衣,把腊梅插进一个瓷瓶里,摆在了餐桌上。屋子里暖意融融,苹果酒的香气溢满了每一个角落。
两人坐在沙发上,他端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随即露出满意的笑容:“真暖和,像你一样。”他说着,亲了亲她的脸颊。
他们总有说不完的话,阿尔伯特喜欢低声和她耳语,讲他小时候在莱茵河边的生活,讲他在杜塞尔多夫的家。他描述家里的小屋,木制的阁楼里堆满了旧玩具和童年的记忆,窗外能看到河水蜿蜒流过,冬天的夜晚,星星会洒满整片天空。
有时,她忍不住问:“我们什么时候结婚?”她尽量用平静的语气提起这个话题,假装自己没有太多期待,可是她的眼神总是出卖了她,眼底带着闪亮的渴望。她知道眼下的局势让他为难,她愿意等待,无论多久,无论付出什么,只要最后他们能在一起。她说:“我什么都不在乎,让我吃糠咽菜都行,只要是和你在一起。”
阿尔伯特握住她的手,低头吻了吻她的指尖,说:“等到冬天过去,我会带你走。带你去杜塞尔多夫,我的家,离法国很近,就在莱茵河旁边。我们会在那里结婚,那是个安静的地方,没有人打扰。”
他的声音像低沉的乐器,回荡在她耳边。他说,他的父母早已不在了,家里只有他和两个年幼的妹妹。等她去了,两个妹妹会成为她的家人,她会照顾她们,而当她把节育环取掉后,他们还会有自己的孩子。等妹妹们再长大些,也许还能帮忙一起照顾孩子。
贝莱听着他的计划,眼眶不由得湿润了。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有可能拥有这样的未来,一个完整的家,一个可以触碰的幸福。她靠在他的肩膀上,手指不由自主地攥紧了他的袖子,仿佛要抓住这个梦境,生怕一松手它就会散去。
“你真的会带我走吗?”她低声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当然。”他轻声说,目光笃定而柔和,“我不会骗你,贝莱。我会娶你,让你成为阿尔伯特·林德曼的妻子。”
那一刻,她的泪水终于滑落,悄无声息地坠进温暖的苹果酒香气里,心底仿佛生出一束柔软的光,照亮了她在这亘古长夜中的每一个孤独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