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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铁锈沉沙(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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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当晚唐凛之依约而来,因为是在府衙见面,老管家不在,总算走了回正门。

杨飞白已经备好了两个小菜等着他了:“喝不喝酒?”

“不喝。”

“那吃酒酿。”杨飞白从罐里给他盛了一碗,推到他眼前。

一桌子都是甜口菜。唐凛之面不改色地坐下,有样学样拿小勺舀里面的丸子吃。

“小地方没有会做辣菜的人,你将就一下吧。”杨飞白自己夹自己的,也不劝菜。唐凛之象征性地取了两筷,继续喝自己的酒酿。

吃饭时最适合聊些什么。杨飞白问:“你从哪里取来的请柬?”

“你父亲书房。”

“这么好进出?”

“我自有办法。”

“信呢?”

“你家老管家的枕头下的暗格里,左右一推就能开。你以后自己也可以取。”

“你倒是省事了。”

“我做的都是有难度的事。”

“比如说?找我杨家的机密资料?”

唐凛之的勺子顿了顿:“你父亲书房防守森严。因我只是奔着你的那封请柬去的,所以能不惊动杨家人安然取出来。那请柬藏的也不是很严实,就塞在架子上。”

杨飞白看他一眼。

“我能告诉你这件事,让你防着我,不也是我诚意的表现吗。”

“一件事,正说反说都让你说着了,是吧。”杨飞白讽刺他。

唐凛之耸耸肩:“你还想知道什么情报?”

“难道不是你还想告诉我什么情报?”

唐凛之笑起来:“杨二,你说话这么扎人,还让不让我说?”

“我扎人?我顶多算荔枝。你比较棘手。”杨飞白放下碗筷,在昏黄的灯光下看着他,“再棘手的海胆,最终也要剖开来吃里面的美味。”

“海胆是什么?”

“……一种海鲜。”

“哦……我觉得我属于山珍。”

今晚的唐凛之似乎格外好说话。杨飞白想起去年再见唐凛之时,那种日光下都煞气潜藏、萦绕身边的感觉,只觉得和今日灯下的唐凛之判若两人。都说唐门擅长伪装藏匿,实不欺我。

当然,也许也有夜晚的灯光暧昧柔和,看不分明的缘故。

现在的确是深聊的好气氛。杨飞白见唐凛之无论如何不肯先开口,只得单刀直入:“叶家最近是什么情况?”

“不太好。”唐凛之当真有问必答,“惹了大麻烦在身,所以你父兄打算先观望着,也不让你去趟浑水。”

“多大的麻烦,以至于连世家的交情都不顾,急着划清界限?”

“很大的麻烦。你的父兄只是想保护不谙世事的你远离暗流涌动的漩涡罢了。”唐凛之看见杨飞白脚边的小酒坛,主动提上来替他斟酒,“我也觉得,贸然卷入其中,比较危险。”

既然是连父兄都觉得要谨慎对待的危险,显然和朝廷有关了。“你不要卖关子了。”

“叶家去年启程的金鳞船,可还记得?他们的任务除了去结交东海的势力和世家,开拓新的商路,最重要的是搜罗今年进献的贡品,以及收购能打造成精兵锐器的稀有材料,当然,搜罗材料制造神兵利器,也是为了献给朝廷。”

杨飞白清楚这些事,去年在扬州时叶相羽告诉过他,父兄也曾经在他面前谈论过此事——因为,向朝廷推荐叶家的正是杨家。

“但金鳞船出事了。早在数月前就与本家失联,现在据说找到了船体,但船上的船工、商贾,以及叶家诸位年轻子弟,悉数遇难。”

杨飞白端着酒杯的手木在那儿,唐凛之体贴地替他取下,放回桌案。他下意识说了声“多谢”,心中却如狂风骤雨般惊骇。

第一个念头是,叶相羽是不是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他该有多,有多……

杨飞白一下子想起很多,去年在扬州城里,叶相羽高高兴兴和他唠叨的话:除了大哥,他所有的兄弟姐妹都在那条船上。

他也本要去的……

杨飞白不忍心去想象。他飞快地把这些杂乱的念头按下,努力冷静评估这件事对杨家的影响:是了,推荐叶家的杨家是否也要承受朝廷的指责和怒火呢?他大概知道杨家为叶家争取了很大的兵器单子,譬如今年苍云军就有部分将领的精兵是交给叶家来制作,而不是像往常一样统统由柳家铸造。涉及一国兵戈之大事,一句简单的“意外耽搁,不可抗力”,哭诉“臣下也蒙受了巨大损失”,显然是无法了结的。近日边疆似乎也不太安稳,西南等地又有土司叛乱的传闻,这种敏感时期,指不定就会被套上“勾结外患”的帽子,就算能自证清白也要漫长的时日,这给政敌多少机会……

杨飞白想得额头发烫,脸色红了两分,一分是因为酒,一分是因为这背后隐隐透出的凶险。他恍然明白,为什么最近父兄都似乎很忙的样子。那些家书看似平常,如今想来,却透着粉饰太平的苍白。他想得极多,却只觉得自己的这些猜测都是主观臆断,没有更多情报,在这里凭空瞎想,徒增烦扰。他疏忽抬头,看见眼前的唐凛之,焦急的心情随着话语脱口而出:“你还……”

唐凛之就端坐对面,一副知无不言的样子。杨飞白突然冷静下来:“……你还……你还知道挺多的。”

唐凛之淡淡答:“目前能从叶家打探到的消息也就这些了。等叶家主和幺子叶相羽接了金鳞船回来,应该能知道更多的事。毕竟是在海上,消息较难探取。”

杨飞白前倾的身子收了回去,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离开了座位。他听到“叶相羽”的名字,又想起扬州城那个接近成年的少年郎……可他此时只能苍白地客套一句:“忽闻叶家悲事,实在让人叹惋。”

“你若是自己去看看,也许能知道更多。”唐凛之淡然地抛出一个诱惑。

杨飞白把视线移回唐凛之身上,突然意识到,唐凛之大大方方在他面前两次现身,恐怕是告诉他:只要他接了唐凛之的橄榄枝,唐凛之立刻就能带自己离开吴县。

只要他接了唐凛之“谋逆唐家”的橄榄枝。

但唐家关他杨飞白什么事?

唐凛之又把自己的话意重复了一遍:“有些事,自己去看看,比听别人转述要踏实得多。”

这就不仅是说叶家金鳞船的事了。杨飞白知道自己刚刚焦急什么,差点问出口的是什么。“我虽自负有些本事,但毕竟是江湖人,从未涉足过朝廷的事,杨家的情况,除了江湖中的动向,旁得也不太清楚。”唐凛之诚意满满,将一根竹管放到桌上,“目前只有这些。”

杨飞白没有动,回想起那个做峡州郡守的远房叔父,他记得对方,逢年过节这个叔父难得回来,每次回来长辈们都很高兴。他会送自己的兄弟们几副好字画,都是三峡一带的山水,或是有感而发的诗作。这叔父颇有才情,却对官场较淡薄,所以在峡州呆了十四年都不曾高升,反而在那里安身立命。

他其实与这位叔父有交情,曾与这位叔父畅谈过,也曾以这位叔父为榜样……

杨飞白止住了念头,将注意力挪回面前的唐凛之。唐凛之正等着他的答复。他说:“我在吴县做得好好的,暂时不想动。何况还有很多事没做完,”他指指隔壁书房,透过窗户都能看见堆积如山的卷册,“总得有始有终。”

“你倒是很耐得住性子。”他听到唐凛之对他的借口不以为然:“这吴县,有你没你,都不会毁了。倒是吴县之外,需要你崭露头角好好施为。你已成人,你的父兄却一直拘着你,显然是大材小用了。”

“妄言他人家事,你太不谨慎了。”杨飞白皱起眉来,就想下逐客令,唐凛之抢白:“但我知道,明明你更喜欢,也更适合行走江湖的,却因为家族的规划和决定,只能被困在这小小的县里做着自己不情愿的事,还要断绝和江湖上朋友的往来,实在……”

“用不着你可怜。” 杨飞白冷笑,抬手做了送客的手势。

唐凛之稍稍加快了语速:“不是可怜你。我有渠道,你有人脉,为何不能互利互惠?你已认识唐四四,以后就由他负责与你联系,做你的耳目。唐四四为人耿直,心眼比较少,所以到现在都还没获得自己的名字……”

杨飞白打断他:“你很急着要我的人脉?”

“自然。”

杨飞白沉默下来。他不是不动心,只是他对唐凛之实在不算知根知底。唐家人诡秘的印象和唐凛之鬼才的名声他听得太久了,总觉得和唐家人合作不放心——何况干的是谋逆唐家这种事。唐家与杨家同在世家之列多年,虽不如杨叶两家关系紧密,但也往来甚多。两家离得还远,远无大仇,近无大怨。这件事风险太大了。

唐凛之看着他的表情,确认了一件事:“你不想帮我谋逆唐家,但也的确需要我的情报渠道。”

杨飞白坦然:“自然。”

唐凛之想了想,再下一记猛药:“你有没有想过,若你没有生在世家。”

杨飞白一下将呼吸放轻了。他记得自己在日记里写过这句话:若我并非世家子。他曾愤懑地写下这句话,畅想自己游历江湖的人生。他后悔乖巧地跟着杨总管来吴县,特别是最近,处处发现自己被圈禁在吴县的痕迹,还总感到琐事缠足不得脱身的疲惫。这将天地都划进来的大牢笼只让他愈发觉得自己可笑。

杨飞白笑了一声,满是自嘲:“你自顾不暇,还来管我自由与否?”

“于你也不是全然无关的事。我最初就说过,先逆反唐家,再颠覆这不合理的世家。”唐凛之舔了舔嘴唇,“唐家只是世家中最不合理的一个,但其它世家就样样都好吗?柳家内部被族老、家老把持,年轻人要想出人头地,只能跟着这些把持大权的老顽固混资历,为了过得好,还要做牛做马,时常连命都不是自己说了算;你杨家的情况你自己清楚,我也不班门弄斧了;至于那叶家,你别看叶相羽天真无邪的模样,真当他叶家是温柔的地方吗?”唐凛之想到了什么,冷笑起来:“他们对自己人的确不错,但对外人呢?你可知叶家本家之外还有无数分家旁支,有的的确是有血缘关系的亲戚,有的却是拿钱与资源捐来的。一些小门小户的武林家族为了一点立身之地,被迫和叶家合并,嫁出自己的嫡女,或者让自己的嫡子抛弃姓氏入赘,被赐下‘叶’的姓氏还要感恩戴德,举家搬迁到钱塘拱卫叶家本家而居——叶氏家大业大,但只有真正的核心才享受着最好的资源和财富。”

唐凛之的眼中闪着幽幽的光:“你以为,为什么这些人放着自己的家业不独立经营,偏要挤破脑袋进叶家?”

杨飞白沉默地看着他,他知道唐凛之一定会一吐为快。唐凛之这么告诉他:“因为叶家有各种手段,能够逼得对方没办法独立活下去。你知道洪州湛氏吗?有一支曾拥有四座瓷土矿、数家大小窑场,在当地颇有些家产,但七年前窑场炸炉,发生大火,死伤无数,湛氏因罔顾匠人性命被官府责令巨额赔偿,名声也败了,家财也散了……现在,你可以查查,这些产业姓什么?”

杨飞白记得,叶家的商队的确涉足瓷器生意,但那是好几年前才开始的。

“还有铜陵的三座矿山,鄂州的矿藏……叶家是怎么拿下的呢?”唐凛之没有讲古的意思,蜻蜓点水般地提了提,重点在后面:“还有最近,原本柳家的几座靠近太原的矿。柳奕死后,他们怎么突然就拿到手了呢?叶柳两家就算是联姻也不容易,更何况是转让事关立业根本的矿场?”

那种被蝎子叮,被毒蛇凝视的刺痛感又来了。杨飞白的手握紧成拳,平放在膝上。不知为何,他感受到唐凛之对叶家极大的恨意。

唐凛之摇了摇头:“叶家的本家看着光鲜,但很多旁支和分家却过得艰难。那都是因为本家吸血吸走了他们应得的部分。许多叶家子弟会去藏剑山庄进修,有的希望在藏剑山庄里竞争一份职务,有的出门闯荡行走江湖,希望能够出人头地。他们对外极少说自己是叶家人,而是以‘藏剑山庄弟子’自称,你道是为什么呢?”

杨飞白默不作声,喝干了自己手里的酒,又倒一杯。

唐凛之道:“你大概又要说我多管闲事,但变一唐家,就是变四家。你该想到,若唐家有大变,其它三家必受影响。”唐凛之语气笃定:“四大世家多年来联系紧密,为了保持江湖地位,明里暗里早已同气连枝:你杨家有一支脉开枝散叶到了蜀川,常年和唐氏联姻;早年藏剑山庄与叶家初立时,霸刀山庄和柳家鼎力相助,结过秦晋之好。更不要说同是江南望族,你杨家有不少亲戚与叶氏血脉相连,常常走动——对了,杨家叶家能如此家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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