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顺着他继续讨论做不做官的问题——这样的讨论总是没有结果的。他最后问道:“我有些纯粹的好奇:假设少爷今日先一步抓到王二,会如何处置?”
怎么做呢?杀了?或是交给官府用唐律处置?他停下步子,微微愣怔:杀人,他自觉没有替小蕊动手的权利,一击论生死,总觉得有些粗暴简单,更何况他还没杀过人,是否真能动手他也不知道;交给官府,还不如一开始就不管,颇有些多此一举的感觉。
但他一时也想不出第三个答案了。
他茫茫然望着东逝不回的河水,心中的挫败感更深。
河廊里渐渐人多了起来——之前怕误伤,他拜托丐帮弟子帮忙疏散老百姓,又拦着人不让进来——有婆娘挎着菜篮往回走,有女儿捧着洗衣盆下河捶衣,有男人挑着担子叫嚷修铜壶铁锅……他们互相问候着,也讨论着突然被丐帮拦住不让进河廊的新鲜事——大多是抱怨,直说总有一天要官府治治这些无法无天的江湖人。杨飞白紧了紧背上的琴囊,觉得心虚。
他发现,相比来无影去无踪的大侠,相比抱团排外的江湖人,老百姓更依赖官府。他自认有一颗侠肝义胆,但“小蕊”们恐怕不需要。
走出河廊,杨飞白站在两匹马边回过头来,垂下眼,有些嗫嚅,片刻才清晰说道:“杨叔,走吧,我会去吴县看看。”他跨上马时顿了顿,又道:“不过在那之前,我要先与叶相羽道别。”
叶相羽随着旁观公审的人流走出衙门,仰头深吸了口气。
接下来,是要去义庄给小蕊送一副薄皮棺材,等头七过了,将她下葬。
小蕊是两年前从北方逃荒来的,悄悄扒着船沿运河而下,进扬州城后努力谋生,最近才有带房顶的棚屋住。她无亲无眷,若无叶相羽资助,恐怕只能草草裹一领草簟,葬到乱葬岗去。
这是衙门书记刚刚说与他听的,若他不曾问起小蕊的后事,他也不可能知道。叶相羽再一次发觉自己对小蕊并不了解,突然知道这么多,只觉得自己离那个苦命姑娘越来越远,就像认识一个陌生人一样。
也许,本来就是陌生人。
若他没向杨二哥哥提出那个计策,小蕊本不会死的。若他不认识小蕊,此时午后,她应该还在客栈前叫卖栀子花。
叶相羽抬手揉了揉胸口——胸口的衣料早就有些皱了——他狠狠叹出一口气:“哎!……”好似这样能舒缓自己的惆怅。
但叶相羽没能走到义庄,就被人拦了下来,他吃惊地瞪大了眼:“荷叶?你怎么在这儿?”拉住他的是一个穿着叶家弟子服饰哭哭啼啼的姑娘:“小少爷,您快跟我回去吧!老爷突然病倒,现下府里乱作一团,别的小姐少爷都远在天边,只您一人离家最近,请您快快回去!”
叶相羽一听父亲病倒,心里陡然紧张起来:“我,我……你待我去取个行李……”他拉着荷叶朝客栈急走两步,又转回去义庄的路,运起轻功狂奔:“我安排好此间事就跟你动身!”
这一奔,正错过了杨飞白。
待杨飞白从衙门出来跟去义庄时,叶相羽早将小蕊的后事全权托给了义庄庄主,只留下了足够的钱财,人已急急回了钱塘。
杨飞白止住义庄庄主往小蕊棺材里填金玉首饰的动作,差人去买了几朵白绢花来。他将绢花簪在小蕊发间,又往她棺材里填了不少黄符白纸钱,才让人盖棺。
“这些金玉全典卖了吧,一部分为小蕊姑娘在灵隐寺里捐个牌位,以后也好有人供奉;剩下的买好香烛,替她燃到七七。”
杨文攸侯在一边,待出了义庄上马走出半里,难得夸了夸杨飞白:“少爷此番安排周全妥帖。以后也不要妄自菲薄,您此番到吴县定然会有所作为。”
“杨总管,你别给我压力。”
“呵呵。”
杨文攸看向南边钱塘藏剑山庄的方向:“可惜没能和叶家的幺少爷打招呼。”
杨飞白看向正前方——向着东南叶家的方向:“总会再见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