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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琴瑟难调(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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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杨飞白此番离家出走,被骗、被追、被打,短短十几日经历却是比过去二十年人生都丰富。长进最快的是隐匿和轻功的本事——谁能想到堂堂世家少爷,居然有如此天赋,一点就通。

杨飞白自己也没想到,所以此时靠在陋巷里,一边聆听一边自嘲。被长歌门的古琴师傅称赞过的绝佳耳力此时不是在辨别音色,而是在听陋巷外的动静。

现在是寅时三刻,他已躲到了第二天。昨日晚饭也没地方吃,只能匆匆就着茶室里顺来的糕点果腹。现在饥肠辘辘,从这个陋巷出去二十三步,是个早点摊,他可以买上两块薄饼,然后顺势出扬州城大门。

杨文攸下了大决心要抓住他,居然让杨家弟子和长歌门弟子轮番巡逻,不断搜寻。想他以前做点什么离经叛道的事,落到这位总管族叔这儿,总也逃不过去。族叔一直那么温文有礼,但又毫不动摇,任杨飞白怎么翻腾,就是有那个耐心与他耗,杨飞白一点办法都没有。

可自己已经成年了,还能被抓?他杨飞白还要不要面子了。

杨飞白又耐心等了会儿,确定在半盏茶间不会有人路过早点摊,便闪身出来,踏着清晨出工的人一贯匆匆的步伐往目标处前进。

他神态自若地买了几块饼,正要走开,却突然听得对面街巷里传来喧哗声,不少人睁大了瞌睡的眼,伸长脖颈靠过去望着,也有人急着上工从旁边挤过去,人流涌动着,将杨飞白带着靠近出事的街巷。杨飞白被裹挟着,小心四顾,就见远处似乎有杨家的青衣人影从远处过来,他稍稍含胸塌背,往人群里藏得更深。

跟着人群又走了几步,他突然瞥到熟悉的东西。一支断了的簪子掉在地上,他透过人群的脚还能看清萎于地上的珠花的模样——是用白绢做成的六裂瓣的栀子花。

他还记得簪子被叶相羽塞进小蕊手中时,小蕊羞涩的样子:“是栀子,谢谢你们,我很喜欢……”

叶相羽好奇:“你怎么知道这是栀子花?”

小蕊轻轻点着花瓣数给他看:“栀子最外层展开的花瓣,总是裂成六瓣。”

杨飞白急忙抬头去看,他有六尺高,能从人头攒动间看见地上躺着个姑娘,衣服已经滚脏了,怀里抓着散开的包袱皮,东西却不见了。姑娘包着蓝印花布的脑袋下淌出一大摊血迹,如铁锈般黏在地上,散落一半的头发在血泊中张牙舞爪。

有多管闲事又胆大的伸手去拨弄她,将脸翻了过来,那脸虽沾了泥水和枯草,却的确是小蕊无疑。

杨飞白恍惚着,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小蕊姑娘至少在前天,还是会说会笑。他只觉得胃烧得钻心疼,小蕊青白的眼睑半盖在眼球上,刺得他挪不开眼。

周围的街坊邻居议论纷纷,说是糟了强盗,有报官的嚷嚷着跑走,又有男丁抓着木棒铁棍去小蕊居住的棚户和周围警戒。杨飞白脑海中闪过的却是“文宝斋”三个字,摸向背后的琴,慢慢退出了人群。

叶相羽揉着眼睛准备去喝芙蓉粥。他昨日寻了一天,愣是没找到杨二哥哥。他看见满城的杨家人一直在寻,晓得杨二哥哥没被抓到,也算稍稍安心。

真不愧是杨二哥哥,他想着,既觉得高兴又有些苦恼:躲得这么好,他也找不到。

实在不行,今天留些记号,希望杨二哥哥能够看见,与他会合。叶相羽耸了耸鼻子,他已经能闻到粥的香气。

但混在香气里的,还有沉重的血腥气。

前方一群人围在一处街巷口,人们议论纷纷,说是死了个姑娘。叶相羽心下突突,猛然有些不安。他转过脚尖朝着那街口围拢的人群走,努力拨开面前的人。

三层,二层……他使劲挤过人群,差点跌了出去,却正巧踩在了一支脏污的珠花上。他慌忙抬脚,血泊从视角边晃过,他不由将视线追了回去,正看见小蕊青白的面容向着天,左手以奇怪的姿势蜷在胸前,夹板不见了,另一只手勾着块包袱皮,可手指被扭断了,和布料缠在一起。

她一向温和地笑着的脸庞此时茫然又痛苦,半边脸安静地埋在阴影里,全无生气,倒透出几分青稚与懵懂。叶相羽还记得他和杨飞白愧疚地将她送到医馆那晚,杨飞白还想多给她塞两片金叶子。小蕊说:“此前公子送我的衣服首饰已经很好啦,不用再给我了。再说这金叶子,我也没法花。”那时天暗,但小蕊的脸颊在灯火边是暖的。

“可怜啊,才十六岁……”不知哪个街坊叹了一声。

叶相羽缓缓地想,怎么,居然比我还小两岁多呢。声音如潮水般消退,叶相羽只觉得视线晃得厉害,直到一只手突然把他往后拉:“抖什么抖,小少爷害怕就赶紧回家!”一个黑衣官差将他往旁边挤开:“散了散了,无关人等不要围观!”

仵作紧跟其后,接着又是好几个衙役挤进人群,将人群驱散:“回去!不要看了,回去!”

突然一个又瘦又矮的男人从旁边的棚户里冲出来,边跑边癫狂地尖叫:“不是我,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想害人的!”

一个络腮胡的官差大汉冲上两步,扬手甩出了流星锤,将那人一下捆倒在地。那人兀自狂叫,有官差进了那人跑出的屋子,不一会儿就找出绢帛制的漂亮衣裙:“大人,找到了!”周围的街坊邻居凑到一边议论纷纷:“这王二平时是个赌癞,想来是见财起意……”“小蕊怎会有这种昂贵的衣服?”“谁晓得,莫不是……你们说是不是小蕊的报应?”“做人啊……”叶相羽听到耳里,浑身一凛,突然找回了力气。他疾走到官差面前:“这衣服我识得,我……”他感受到如芒在背的视线和挥之不去的窃窃私语,咬咬牙没有将话说完,施了一礼:“大人,我有事相告,愿协助官府调查。”

午后三刻,阳光透过厚重的天幕,洒下些温度。大约是午觉还没醒,往日三五成群的人都没出门,河岸两侧的河廊空空荡荡,沿街的门户紧闭着,维持着午后的宁静。

杨飞白端坐在一处河廊的拐角,膝上躺着一床如海面般湛蓝通透的琴,廊外的小河依山折曲,清流潺潺,波光晃动间映在他的一侧脸上,让人看不清神色。

过得好一会儿,迎面走来几个人,穿着粗布的短褐吊儿郎当的,吵吵闹闹。一伙儿人跟着一个挎着竹棒、臂膀上纹了只舞爪猫儿纹身的女人,边走边说:“双十姐,咱们是一定要试试那主雇的斤两的,什么大生意,得等我们兄弟几个全到齐了才能谈?别是个口气大的鱼卵泡……”

那女人笑呵呵的:“我看你们是信不过我双十。”她不恼也不急,站住脚,遥遥一指杨飞白:“那就是主雇,你们自己个儿走过去吧。”

有两个汉子笑闹着说要给双十赔不是,双十也不接话,抽出腰间葫芦往廊柱上一靠,喝起酒来再不看他们。打头的大汉哼了声,带着兄弟到杨飞白面前站定,喷出口煞气腾腾的话:“找我们兄弟办事?”

杨飞白终于偏过头来,轻轻打量了这群气势汹汹的人,微微一笑:“确实是你们。”指尖一撮,三片银叶子压在了身边的美人靠上,“是有笔帐要算算。”

带头的闻言眉头一皱:“你不是来托人办事的,你是来寻仇的?”

杨飞白闲闲拨弄两下琴弦,“汀咚”两声,仰起脸看他:“卖花的小蕊今早被杀了,可是你们做的?”

“什么小蕊?”一群汉子面面相觑,一个老实的说:“卖花的?文宝斋的……”

“你住嘴!”领头的喝止了手下兄弟的话,有些明白了:“你来为她报仇的。”

“不错。”杨飞白突然名指大指对按掐起,小小一势鸣鸠唤雨,掐出一声令人心底发痒的涩音。

领头的摸出贴身的短刀,往地上啐了口:“冤有头债有主,我们是拿钱办事,找我们你可是眼瞎了!”

杨飞白左手中指、名指指尖凌空对准徽位击弦,如幽禽啄木,硜然有声,击得众人心头一荡,漏了一拍:“文宝斋我自然要找的。”

领头的直觉不妙,举起刀跨步就要砍,眼看着要将这青衣文弱的男人劈个鲜血淋漓,刀头一拧,突然就转到了身旁兄弟的肩上。

“啊!你……”那兄弟偏头要让,却一头狠狠撞到廊柱上。

领头的心惊,手里的刀又听话了,他不敢妄动,但背上突然狠狠挨了一棍子——后头的兄弟憋红了脸,没头没脑四处攻击周围人。周围人也乱作一团,拳掌挥打,腿脚踢撞,犹如瞎了眼的泥鳅四处乱窜。领头的抓住还在乱舞的棍子,抬脚将人踹倒在地上,昂头对着大家喊:“别再打自家兄弟了,这男人有鬼!扔了武器,我们一起上!”

但还不等人近身,杨飞白不再漫不经心轻拢慢捻,左手一扫,琴音陡变,急急切切错杂弹,掀起一股内力将近身数人统统掀到廊外河中。余下几人复拿起武器,还不等摆好架势,又是几波音浪,将人扫得七零八落。

整个河廊中,只有一人坐,一人靠。

双十懒洋洋站了起来,踢了一脚地上的汉子:“你们怎么就惹到杨家的人了?”

地上呻吟声一片。杨飞白用“平沙落雁”之技将那最开始说出“小蕊”和“文宝斋”的人“拉”到身边,逼问:“文宝斋为何叫你们杀人灭口?”

“冤、冤枉啊,我们只在几日前接了文宝斋绑票的活,不曾杀人。”那敦实胖子想到自己不曾惹上人命,今日却要丧命,忍不住哭出来,鼻涕眼泪淌到了下巴:“我们兄弟就是吓、吓唬人的,从不敢杀人,大人您明、明察。”

杨飞白半信半疑,又用使人浑沌的琴音盘问数人,却发现果真如他们所说:文宝斋自知道杨飞白身份后,再没敢做招惹他的事。

这群恶棍被打了一顿,不敢声张,扶墙的、河里捞人的,不多时慌慌张张全跑了。

双十没有走,留下来多说了两句:“老板,结账。”杨飞白将那三片银叶子以指力飞了过去,她举起竹棍一挑,正将银叶子尽数穿在了棍子上,凑近看了看,喜笑颜开:“多谢老板,欢迎下次惠顾,记得还去东关街的丐帮分舵寻我,给你打八折。”话还没说完,人就开始跑了,在背影消失之前,又扔下一句:“杨总管不送哈……”

杨飞白眸色沉了沉,站起身来。从河廊另一头拐过一人来,正是杨文攸。这次他并未带任何人:“小蕊姑娘一案已由都督府派佐史审理,嫌犯也已捕获。”他抬头望了望天边的日头:“这个时辰,大概快审完了吧……”杨文攸停下话头,等杨飞白自己开口问。杨飞白不甘示弱,也等他主动开口,但等了又等,杨总管稳如泰山,只能妥协:“凶手是何人?”

“小蕊姑娘的邻居王二,有赌瘾,家徒四壁,负债累累,此前有偷盗的前科。自他凌乱的证词交代,他偷窥小蕊家,发现小蕊有贵重衣物、首饰,便起了歹念想要偷窃,不料被小蕊发现,两人拉扯争夺中,王二失手将小蕊惯到地上摔死。他吓破了胆,躲在家中,看见衙役前来,就发了失心疯,主动跑了出来。”

杨飞白又想起那萎顿在地的栀子花。他张了张嘴,最终只轻声说道:“……是我考虑不周全,害了她。”

杨文攸静静立在一旁,等他平复心情。待他动手将长琴理进琴囊时,问:“少爷可愿去吴县?”

杨飞白停了下来。

“少爷可想帮助小蕊这样的人?”

杨飞白看向杨文攸。

“少爷可知,小蕊一案,是如何查探真相,缉拿凶犯,平复冤屈?地方官如何惩恶扬善?”

杨飞白不答。

“少爷可知,官府公审、真相大白前,小蕊因来历不明的贵重衣饰,名声险些败坏?”

“少爷现在可还觉得,为官一无是处?”

杨飞白将琴背上,往河廊外走。他已知道自己的无能,这让他没法回答杨文攸的问题。

他本想替小蕊报仇,如今却觉得仿佛蓄力一拳打进棉花里,满腔热血洒了个空。他觉得羞耻:在他一心要快意恩仇的时候,官府已做完了一切。

组织、团体的效率的确比个人高。他想起小时候不知哪里看到的故事,故事里的老父亲对着一众子侄掰筷子,教育他们什么是人多力量大。杨飞白不得不承认,很多事单个人的确难做。可他也不想成立个帮会自找拖累,更不想进入朝堂远离江湖。

身上的疲乏感忽然清晰地翻涌上来,是因为多日奔波,是从昨日开始就一直紧绷的精神,也是因为他清楚认识到自己忙忙碌碌却全做了无用功。

杨总管跟在身后,不急不徐:“少爷对官吏了解多少?不妨去吴县,多多历练,到时候你再做判断:到底要不要做官。”

杨飞白顺口回了一句:“我哪有选择?”

杨文攸呵呵一笑,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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