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桪做了个既长又短的梦。

他在这个梦里看见了自己的小时候，他牵着黎茉的手在路上走着，这里成片的低矮楼房，拥挤狭窄，密闭嘈杂。快到家楼下，黎茉小声叫他：“哥哥……”

“怎么了？”黎桪转头看她，只见她不肯往前走了，看着前方，小脸上露出害怕的神色。

黎桪顺着她往前看，有两个男生蹲在楼下，似乎在拍画片，玩得正兴奋，嗓门很大。

“他们欺负你了？”

黎茉摇摇头，又点点头，望向黎桪的眼神不知所措。

两个男生也住附近，前几天看见黎茉一个人，拦住她问她身上有没有钱。

黎茉畏惧地摇摇头，男生中一人说：“你看她穿这么破，哪里会有钱啊。”

她身上的衣服很旧，但是不破，也很干净，黎桪昨天才给她洗干净的，还夸她穿这件很好看。

黎茉其实很害怕，但是听见这话回嘴道：“才不破！”

“你叫什么！”他俩估计没想到会被反驳，愣了一下气急败坏地说：“就是破！”“破烂！”

黎茉眼泪在眼眶里转了一圈，还是没忍住落下来，抬手用衣服袖子蹭眼睛。

两人见也拿不到钱，把黎茉口袋里藏的棒棒糖抢走了，黎茉回家也没跟黎桪说。

“别怕，哥哥在。”黎桪牵着他走过去，两个男生看见黎茉，站起来朝向她不明所以地笑，但是看见身边黎桪在，个子比他俩高，他俩就没做声，但眼神里的嘲笑依然没有掩饰。

黎桪走过去，他到路边堆积的碎砖块里挑选一二，捡起了一块最大的，只碎了一小半的砖头，在手里掂了掂，望向二人。

“你，你干嘛？”两个男生往后退了一步。

黎桪没说话，只是握着砖块向他俩走了两步。

“你你，你敢怎么样，我叫我爸爸来打你！”其中一人说，扬起脖子，但又退了一步。

黎桪再次往前进了两步，脸上没有表情。

他两步跨出，那两人就吓得跑了，地上画片都没捡，脚步很快，还差点绊一跤，生怕砖头从身后飞过来一样。

“画片！”一人还记得，喊了声，另一人没管他，气喘吁吁：“等下回来捡！”

黎茉走过去把地上的画片捡起来，扔进了路旁的垃圾桶里。

黎桪笑着揉揉她的脸。

然后时间迅速快进，黎桪又看见自己坐在练习室的镜子前，白T的前领上汗湿了一大块。空荡的练习室里只有他一个人，已是凌晨时分了。

他爬起身走出门，关掉了练习室里所有的灯，一个人走到楼下。风很凉，吹在他跳舞出过汗的身上一阵寒颤，黎桪环起胳膊朝宿舍慢悠悠地走，今晚是上弦月，月亮弯得很清晰，黎桪的心情突然很放松，明天让自己休息一下吧，去看看妹妹。

走到一半，他看见路边的花坛上坐了一个人，低着头在看手机，黎桪在夜色中分辨了几秒，不太确定是谁。

那人听见脚步抬头看他，黎桪才确认，是练习生中比较有名的那位，唐睿宁。

唐睿宁看见他，没有跟他打招呼，黎桪对他笑了笑以示友好，唐睿宁点了一下头，视线又回到了手机上。

这么晚为什么自己一个人坐在外面呢？如果熟悉一点，黎桪就会坐到他身旁这么问他。但是唐睿宁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所以黎桪还是略过他走了。

唐睿宁……黎桪走出几步，又抬头望向月亮，脚步猛地顿住。

不对，不对……他和唐睿宁怎么会不熟悉呢，他牵过唐睿宁的手，吻过他的唇，他们紧紧相拥过，做过最亲密的事，听过他对自己说“我爱你”，承诺过他“我们一辈子在一起。”

黎桪回头，唐睿宁还坐那里，低着头，却好像哭了。

黎桪朝他跑过去，几步的距离却怎么也到不了。越用力跑，他身体好像变得越轻，像灵魂出窍，飘在半空。

“唐睿宁！”他全力大喊一声，喊出来才有种仿佛落地的感觉，不再漫无目的地飘远。

然后他听见了唐睿宁的声音，忽远忽近，那声音断续哽咽，在说：“你说过，我们要一辈子在一起的，你不能离开我……”

我没有要离开你啊……

夜色散了，黎桪眼前是一片白色。他茫然地眨眨眼，先感觉到的是手背上的湿润。

他意识到这片白是天花板，他正躺在床上，侧头一看，唐睿宁伏在床边，眼睛埋在他手背上。

真哭了啊？

感受到动静，唐睿宁瞬间弹起身，他望向自己的眼神先是欣喜，然后涌上的是恐惧。直到黎桪抬手摸他的脸，替他擦了脸上的眼泪，他才像重新得救一般，压抑的哽咽变成啜泣，眼泪反而越流越凶了。

“怎么了啊？”黎桪哑着嗓子问，怎么哭成这样了。

唐睿宁只是把头伏得更低，黎桪转而摸他的脑袋，拍摄时的发胶还在呢，摸起来的手感并不好。

黎桪看着他凌乱的头发，半晌才反应过来，唐睿宁是怕自己又经历一次魂不附体吗？他刚才的确有灵魂出窍的错觉。

所以见到自己醒来才会用那么害怕的眼神看向自己，唯恐醒来的人并不是黎桪。

黎桪不知道自己这次又昏迷多久了，这段时间里唐睿宁就这么担惊受怕地守在他身边，既期盼着他醒来，又害怕他醒来，每一秒都异常煎熬。也没有人可以分担他这份恐惧，他无人诉说，只能独自面对，像等待宣判。

“对不起。”黎桪说，声音柔而发颤，“我吓到你了吧。”

“不要再这样……不要再这样吓我了……”抖得快要连不成句，唐睿宁紧紧抓住他的手。

“不会了，不会了。”黎桪这一刻在想，如果唐睿宁不知道真相就好了，他就不必经历这么残忍的一段等待。

荣骁和袁知衍进来，看到他醒了放下心来。刚才他俩都被唐睿宁吓得不轻，出去后袁知衍悄悄问：“睿宁哥是不是怕澜哥撞一下脑袋又失忆，把他给忘了啊？”

“是有可能，但也不至于哭成这样啊。”荣骁万分不解，毕竟他见过袁知衍哭，见过吴星烨哭，也见过江亦澜哭完的样子，但从来没见过唐睿宁掉眼泪，也想象不到唐睿宁哭起来是什么样，更别说哭得这么厉害。

都知道江亦澜没事，马上就会醒，也知道唐睿宁必然不想让他们看见自己哭，于是留了唐睿宁一个人陪在房间里，现在才回来，就看见江亦澜醒了，看起来也没有伤到脑子，都放下心来。

荣骁带了饭回来，给唐睿宁的，“吃点吧，哭累没？”

唐睿宁不语，躺在床上的黎桪轻声笑了，对唐睿宁说：“你快吃点吧。”

唐睿宁问他：“你饿吗？”

“他饿现在也不能吃这个，你快先吃饭，别盯了，亦澜跑不了。”

袁知衍坐到床尾，后怕道：“澜哥我们改明去庙里拜拜吧，你怎么这么多灾多难的啊。”

“呸呸。”荣骁骂他，“闭嘴。”

黎桪现在头还有点晕，扯着嘴角笑：“嗯，去拜拜。”

荣骁说：“你刚晕过去那会儿，知衍也吓哭了。”

“真的很吓人啊，一脑袋血！”袁知衍去看他头上包着的纱布，扁嘴道，“还好还好，只是伤口大了点，没砸太重。”

唐睿宁几分钟就解决了一份饭，吃完又回黎桪边上坐着了。

“你伤口还疼吗？”唐睿宁问。

黎桪下意识想摇头，但还是实话实说：“有一点。”

“但就一点，真的。”看见他拧起的眉，黎桪很快补充。

人醒了医生肯定还要再过来看看的，询问他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简单检查一下等。并告诉他晚点可能会出现发热的情况，是炎症反应，不必太担心，给他开了退烧药。

他受伤这件事暂且还压着，没有让外界知道，但压不压得住就难说了，江妈妈那里也还瞒着没告诉。黎桪靠在床头闭着眼想了想，跟唐睿宁说，“等下跟茉茉打个视频，不然她以后知道了，又要怪我了。”

唐睿宁正在给他剥橙子，听完笑一下，“你知道就好。”

其他人已经离开，唐睿宁和他并排坐在床上，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小心地避开他头上的伤口，两个人都没说话。

唐睿宁搂着他，没有交流，但时不时侧头亲他的脸和唇。黎桪在他侧头时也会主动迎上，闭着眼和他接吻。他们没有吻得太深入，浅尝辄止，好像只是想感受到对方的存在和温度。

到了晚上，黎桪果然发起烧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