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哥,我朋友出了点事情,我下午得请个假。”容皓敲开休息室的门,把白敛的手机不动声色地放到他手边。
白敛正在补妆,看到容皓脸上鲜有的焦急,关心道:“出什么事了?你去就行了,不用管我。我拍完这场戏自己回去。”
“谢谢白哥。”容皓没有多做解释,转身冲出剧组,照着刚刚从白敛和方北的聊天记录里的地址约车前往市郊。
容皓找到简云的时候,他正抱膝坐自家的后院里,脑袋埋在腿间像一只鸵鸟,手中紧紧攥着手机。桌上的菜肴丰盛,却已经全部冷透。他脱下外套盖到简云肩上,用力抱紧。
他从来没有见过简云这样。虽然只有数面之缘,还有一次亲密接触,但他在自己面前从来都是冷静克制的,坚固如冰雕堡垒,与所有人都保持着理智疏离的距离。
而如今的他蜷缩成一团,像一座处处透风的危楼。外面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轻而易举地击垮他。
“没事了,没事了。”容皓轻轻拍着简云后背,感受到怀中的颤抖慢慢停止,试探着问道,“发生了什么?”
简云抬起头,失魂的视线费了很大力气才聚焦在容皓的眼睛上。他下意识抓紧容皓的衣袖,仿佛抓住苍茫大海上的一根浮木:“方北要和我离婚。”
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容皓不可闻地叹息一声,看进简云的双眼:“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能离开他,真的不能。”简云声音里有哭过的低哑,却在不断重复中慢慢坚定。
容皓点点头,心头传来隐痛。他搂紧简云的肩膀:“那我们一起想办法,好不好?咱们先回屋里,这里太冷了。听话。”
简云的心思早已不在此时此刻,任由容皓带他回到客厅。充足的暖气带来久违暖意,简云冻僵的思维也缓缓清晰。
“我要把他找回来。”简云眼神里淡薄不见,全是灼人执念。
容皓被这陌生的眼神刺痛,他慢慢点头,说:“好,我帮你。”
方北只拿上电脑手机就离开了家,连一件衣服都没收拾。正午暖阳没能缓解寒风凛冽,他却执意降下车窗在高架上飞速飙驰。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冻得僵硬,大脑似乎也逐渐麻木。
没有想象之中解脱后的兴奋和快意,他满脑子都是简云最后颤抖的声音和急迫到近乎绝望的眼神。那一声“方北”明明听过无数次,在此刻却始终挥之不去。
方北按开音乐,手机列表随机播放到一首旋律无比熟悉的粤语歌,方北心不在焉地听了一阵,却忽然听懂两句。
“为何还没有初吻便怕要失恋
约会未完便挂念
傻得我晚上过分期求明天
以为你会在眼前”
方北听得入神,车速不知不觉慢了下来。后面超车接连不断,他索性在前头拐下高架停在路边,拿起手机调出歌词来,一句句认真看过。
“怎么可能爱你爱到将我自己捐给你
还怕你会将感激变成对不起”
曲声渐弱,方北按下静音靠回椅背上,怔忡许久。
高中时有一段时间,简云很喜欢这首歌,甚至痴迷到了写作业都要单曲循环的地步。方北向来对音乐不感兴趣,仅会的一首《卡农》小提琴曲还是儿时家庭聚会要和简云一起表演的。
方北打开通话记录——来自简云的十三通电话在半小时前停止。他应该已经冷静下来了。他重新启动车辆,驱车前往市中心。
学校门卫看到一辆扎眼的蓝色跑车停在门口时下意识警惕起来,挥了挥手示意来人降下车窗。
“大爷,我是这里毕业的,今天回来看看。”方北降下车窗,礼貌微笑。还未等门卫说话,就先递上一张红票子。
门卫狐疑不决,却仍遵循了收钱办事的老规矩,只是在按开大门后还不忘嘱咐一句:“别逗留太久啊,还有高三的学生在补课。”
方北应下,将车开进学校后停在停车场最不起眼的角落。下车后,他沿着操场走到湖畔,冬日的湖面清平如镜,倒影出干枯枝桠,像一副价不符实的抽象作品。他掏出耳机来塞进耳朵里,重新找出刚才那首歌,调成单曲循环。
山水未老,十年如梦。
正值午休结束,三三两两的少年结伴而行,往教学楼跑去。方北与人流背道而驰,像是从另一个时空走来的幻影。不时有学生向他投来好奇打探的目光,方北也报以不知所以的微笑。
“别看了,一会儿迟到了挨罚我可不会再替你写检讨了。”一个少年拽住另一个少年的袖子,低声警告。
“别啊,我从小到大就不会写那东西。”另一个少年收回目光,嬉笑着说。
“真拿你没办法,要是没有我你可怎么办啊。”少年摇头叹息,连跑带走地拽着同伴离去。
方北目送少年们远去,只觉得此情此景熟悉如昨。
不知道他们之中,是否也有一人怀揣着隐秘爱慕,只是碍于兄弟情分难以启齿。
方北想得出神,许久后才听到电话铃声。他接听起来,对面安以哲带笑的声音传来:“方先生,有空约会吗?”
“在缅怀青春。”方北站在湖边,忽然察觉周身空荡如旧,巨大的孤独感扑面而来,他顿了顿说,“一会儿发你地址。”
安以哲笑着应了声“好”,挂断了电话。过了片刻,他收到了方北发来的地址——B市国际高中。安以哲挑了挑眉,从衣柜最下面翻出了昔日在英国上高中时的冬季校服——浅灰色衬衫熨贴齐整,半旧的深灰色毛衣依然柔软干净。他套上学院风的双排扣黑色羊绒大衣,随意抓了两把头发出门。
当安以哲快将偌大的校园转遍时,终于找到了坐在湖边长椅上的方北。他从身后悄悄接近,蒙上方北双眼。
“怎么进来的?”方北握住安以哲冰凉的手指,转头望他,“还说去门口接你。”
“门卫大爷以为我是这里的学生,就放我进来了。”安以哲坐到方北身边,狡黠地眨了眨眼,“方总在这里恰同学少年呢?”
方北笑了笑,上下打量他一眼:“是挺像我们的校服。”
“特意穿的。”安以哲坦然承认,“看样子还不算太老。”
“你几岁来着?”方北问。他记得安以哲是研究生毕业,却怎么看都不像。
“二十二。”安以哲习惯性补充,“小学跳了两级。”
“难怪。”方北点头,重新将视线放回湖面。
片刻沉默过后,安以哲侧头问:“发生什么事了?”
“什么?”方北转头对上安以哲的视线,却不防跌进他深邃的眼眸里,本想随便扯出的借口瞬间噎在喉咙里。他顿了顿还是道出实情,“我和简云要离婚了。”
安以哲挑眉以示讶异,却也仅此而已。方北也曾向他说起过与简云的矛盾,不过也没有说太深。他握住方北的手:“怎么忽然要离婚?”
“简而言之就是,之前阻止我和他离婚的理由,已经不能再阻止我了。”方北笑了笑,“我自由了。”
“恭喜。”安以哲微笑祝贺,“想怎么庆祝一下?我奉陪。”
“庆祝倒不用。”方北摆手,“不过确实有个忙需要你帮。”
安以哲作出“请讲”的手势:“能帮上方总,是我的荣幸。”
“不知道安总监愿不愿意收留我这个无家可归的人?”方北解释,“我需要和简云分居。”
“偌大的B市竟然没有方总的容身之处?”安以哲眼底有意味深长的笑意,“需要我提醒您方氏集团旗下都有哪些酒店吗?”
“你这么说,就是拒绝了?”方北挑眉。
安以哲望住方北:“为什么选我?”
方北迎上他的视线:“你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对视半晌后,安以哲忽然一笑,凑近在方北唇角落下一记轻吻。他拿过方北手里的手机,打开飞行模式。
“今天应该会有很多人找你。”安以哲搂上方北肩颈,在他耳边低语,“暂时别理他们,你现在需要好好放松一下。”
后半句话里的暧昧意味浓到让方北难以忽视,他起身搂过安以哲肩膀,向篮球场边的器材室走去。
夜幕降临,方北从监控死角中走出来,站在门口点燃一根烟。安以哲不紧不慢地系好衬衫扣子,套上方北的大衣。他打着手电筒在周围晃了一圈,只见到凌乱摆放的箱子和被他们推倒的铁架,于是无奈地看向方北,压低了声音:“喂,还我。”
“还你什么?”阴影里的方北看不见表情,一声低笑从他嘴边传出。
安以哲罕见地脸红了,瞪他半晌还是闷头穿上了裤子。他站起身来到方北身边,伸手就往他口袋里揣。方北的反应速度一向很快,闪身躲过后拔腿就跑,很快甩开安以哲一大截。
“有本事自己来拿啊。”方北见距离拉开,倒退跑着冲安以哲勾了勾手。
“你幼不幼稚啊!”安以哲咬牙切齿,继续追赶。
“谁在那!”保安的声音随着晃动的手电筒光一齐出现。
方北赶紧往回跑了两步,一手捂住安以哲的嘴,一手搂紧他后腰,翻身滚进旁边的灌木丛里。
保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再从近到远。安以哲的耳朵贴在方北肩窝处,却仿佛能清晰听到他的心跳。
“吓我一跳。”方北拽安以哲起来,拍去他身上草屑尘泥。
“没想到方总也有怕的时候。”安以哲眼神戏谑。
“我怕的多着呢。”方北牵过安以哲的手,以再自然不过的情侣姿态,并肩往停车场走。
“比如?”安以哲饶有兴味。
“比如……”方北陷入沉思,脑海中忽然闪回过这熟悉场景中曾发生过的相似一幕。物是人非,真是好词。
“嗯?”安以哲的声音打断他思绪。
方北笑了笑摇头:“以后再讲给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