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要是出了这个家门，就别再回来！”
玻璃杯的碎裂声和许婉心的哭声混在一起，方北把耳机音量调到最大，躁动的摇滚乐却渐渐抚平他内心的烦躁。
他手举手机躺在床上，给樊策发信息。
“哥，还有认识的男生吗？再给我介绍一个呗。”
信息发送成功的下一秒，樊策的电话就打过来。方北接听，没想到迎来的是樊策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
“你小子男友是月抛？四月谈的五月换？”
方北心虚解释：“不是哥你听我说……他太黏人了我真的不行。”
樊策深吸一口气：“这个是粘人，上一个是太凶，上上个又太好欺负，你这中介费我是真赚不了，您找别人吧。”
“别啊哥，别人介绍的都太次了，还得是你的眼光好。”方北语气讨好，“下一个中介费翻倍行不？”
“三倍。”
“……行！不就三千块嘛，出得起。说好了啊，你可得帮我找啊。”
“你们这些阔少真tm的气人。”樊策咬牙切齿。
“耀哥不也是阔少嘛。”方北笑得无赖。
“阿耀是清流，你是泥石流。”樊策没好气地说，“不是我说，你才初一，谈那么多恋爱干什么？不谈恋爱会死吗？”
砰——！
楼下传来一声巨响，这是大门关上的声音。许婉心的哭声钻进耳机和耳朵指尖的缝隙，方北皱了皱眉，嘴上却仍嬉笑着：“不恋爱毋宁死。就这么说定了啊哥，等你消息！”
方北匆匆挂断电话扯下耳机，穿上拖鞋下楼，才下了半截就看到客厅里一地狼藉——砸落在地的杯盘饭菜中央，跌坐着捂脸哭泣的许婉心。
“妈……”方北慢慢走下楼，走到许婉心身边。
许婉心抬眼——孕晚期的她浮肿很严重，眼底也是深深的乌青。她一把搂住方北，紧紧抱在怀里，痛哭出声：“小北，你爸又去找那个女人了……他不要我们了。”
方北有些艰难地抬起手，拍着许婉心的后背：“不会的。爸爸不会抛弃我们的。”
“你知道他给那个狐狸精在外面买了房子吗？他还……”
方北的思绪在许婉心的哭诉中逐渐飘远。这样的哭诉好像是从她怀孕开始的，不，准确来说，是从方正开始频繁出差开始的。许婉心的哭诉每次都有新的内容，但每次又好像十分雷同。
于是方北的情绪也从一开始的愤恨变成现在的麻木。他不知道该怎么帮他的母亲，所以无助之下他也只能逃避。
“好了，妈，没事的。”方北安慰着许婉心，听到她哭声渐渐微弱，想必已经平静下来了。
“妈，咱回屋里躺着吧。”方北说完，却没有得到回应。他起身，本来靠在怀中的母亲瘫倒在地。
他愣在原地，直到前来打扫的张姨惊叫一声，他才回过神来。
“老赵！夫人晕倒了！快叫救护车！”
方北的大脑一片空白，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的救护车，又是怎么到的医院。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坐在手术室外面，而面前的简云则一脸担忧地望着他。
“你怎么来了？”方北仍然又些缓不过来，又些木然地问。
“我们刚回家赵叔就告诉我们了。”简云掩饰不住眼底的心疼，“你还好吗？”
“我？我没事。”方北抬头望向走廊尽头的红灯，“我爸呢？”
“小北啊，你不要担心哦，你妈妈肯定会平安无事的，医生说了不要紧的。我们刚刚给你爸爸打电话了，他在来的路上了。”苏玉从办公室里出来，红着的眼圈里还有残留的泪水。她微笑着安慰方北，一面推了推简云，“你快好好安慰一下小北，他肯定吓坏了。”
简云犹豫了一下，把手搭在方北肩膀上紧了紧：“伯母福大命大，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方北低着头，一向骄傲直挺的背也蜷缩了起来。他定定看着地面，显得十分悲伤的样子。
可简云知道他不是在悲伤。他看到了方北握紧的拳头，感受到了他的颤抖。他知道，方北是在隐忍愤怒。
简云伸手将方北攥紧的手指掰开，握进自己掌心。方北用力回握，力道大得让简云疼得皱眉。他没有躲。
如果不能感同，至少让我身受。
简云如是想。
“怎么样了！”方正拎着公文包冲了进来，浑身已经被雨水湿透。
“还在抢救。”简千山在电梯口拦住他，飞快地低声说，“医生说了，已经没有胎心了，现在正在刨腹产救大人。”
方正不敢置信地望向简千山：“我今晚出门的时候她还好好的，怎么会……”
“具体情况还不清楚，你先等等。”简千上声音沉稳。
方正稍稍定神看向他：“我今晚得去和香阳公司签约……”
简千山讶异挑眉：“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他们答应了？”
方正脸上有颓然之色：“就是那个……这是我费劲千辛万苦才拿到的合同，我不能……”
“方北！！”
远处传来简云和苏玉的喊叫，方正和简千山抬头循声望去，还没来得及反应，方北的拳头已经落到了方正脸上！
“方北！你干什么！”简千山赶忙拦下还要再打的方北，低声呵斥道，“这里是医院，别胡闹！”
“你小子长本事了！还敢打我？！”方正回过神来，抬手就要揍方北，简千山赶忙又去拦他。
“要不是你和那个狐狸精鬼混，我妈也不可能伤心到昏过去！”方北冲方正大吼。
“这里是医院，要闹出去闹！”护士出来及时制止纷争。
简千山一向最冷静，迅速理出解决方案：“这样，香阳我去替你谈，我是方氏公司的法务和董事，够格。你在这里等嫂子，苏玉，你先带孩子们回去。”
“我哪儿都不去，我就要在这里等！”方北狠狠道。
苏玉望向简千山：“你放心去，我和方哥在这里等着，回家了我和孩子们也不放心。”
简千山点点头，接过方正的公文包，转身冲进电梯。
“哎，外面雨大，你小心点！”苏玉在身后喊。
简千山回头笑了笑：“知道了，放心。”
方北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只看到医生出来的时候，简云的手指已经被自己攥得发白。
“病人的情况已经基本稳定，还需要住院观察几天。”医生看到方北头一个冲过来，愣了一下，找到苏玉这张成年人面孔后，向她解释道。
“那孩子呢……？”苏玉攥紧了手里的包。
“病人晕厥时间过长，胎儿缺氧，已经胎停了，所以只能引产。抱歉。”
医生绕开愣在原地的人群走远，方北攥紧拳头，眼泪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医生！”方正哽咽着叫住离开的背影，“是男孩……还是女孩？”
“是女婴。”
方正捂住眼睛，靠墙跌坐在地，低声说：“小北，你妹妹不在了。”
原来是妹妹。
方北像一块木头一样杵在原地。
说实在的，他并没有感到多悲伤，甚至可以说他根本就没有感受到悲伤。说是和自己有血缘关系，可毕竟是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他怎么可能为一个陌生的生命感到悲伤。
他根本就不伤心。
他是愤怒。
方北低头看着佝偻在地的父亲，冷笑一声：“不是你杀了她吗？”
方正抬起头，眼里的不可置信中似乎还夹杂着什么其他情绪。
“小北！”苏玉低声道，“怎么能这么说你爸爸！”
“本来就是啊。”方北双手插在裤兜里耸耸肩，“难道不是因为你在我妈怀孕的时候出轨别的女人，所以她心情不好才导致她流产的吗？”
“你乱说什么！”方正起身怒喝，忽然手机铃声响起，他看到简千山的来电赶忙接听，“喂，千山，怎么样？”
“搞定了！”简千山的声音又些飘渺，能听到外面的雨声，“我和他们说了弟妹的情况，他们表示非常理解。我现在正在回医院的路上，婉心怎么样了？”
“她……没事，孩子没了。”方正察觉到自己声音里的低落，赶紧调整语气，“这次多亏你了，等你回来咱们庆功！”
“你跟我还客气这些？必然好好宰你一顿，把你90年的康帝拿出来。”简千山那边的雨声似乎更急了，方正要贴紧听筒才能听到他的声音，“人没事就好，你好好安慰安慰弟妹。”
“90年的康帝早让兔崽子们霍霍完了。”方正瞥一眼方北，“你放心，我知道。”
“还有，”简千山顿了顿，“你和婉心一路走来不容易，你玩也玩过了，也该收心了。”
方正默然，说了声“好。”
“行了，回去再说吧，我这边山路不好走，还下雨。先挂了啊。”
方正挂掉电话，就看到手术室的门打开，推出来的病床上躺着的正是许婉心。苏玉赶忙扶到床边，和医护人员一起护送她回到病房。
方北在后面慢慢地跟着，也没急着看许婉心一眼。简云走在他旁边，忍不住出声问：“你不去看看吗？”
“医生说了没事，那就是没事了。”方北闷声说。
简云也不再劝，直到二人走到病房门口，他才用手肘顶了下方北，问：“怎么想的，还动手打方伯伯了？”
方北仍旧低着头，闷闷扔出三个字：“他该打。”
简云扬起嘴角，背靠墙面，抬眼端详方北神色：“出轨就该打？那我知道了，以后你结婚了要是出轨，我第一个揍你。”
方北望向简云，没有一丝犹豫：“好。”
简云失笑，歪头示意：“进去看看阿姨吧，我担心她。”
方北犹豫一刻，还是跟在了简云后面。
许婉心在午夜左右醒来，得知孩子没了伤心万分，也顾不得和方正的矛盾，两人相拥而泣。苏玉领着两个孩子默默退出病房关上了门，一面拨通简千山的号码，一面神色担忧地和简云说：“这都一个多小时了，你爸还没到。”
“可能是下雨堵车吧。”简云安慰道，“妈你别太担心了。”
“现在连电话也不接了。”苏玉挂断电话再拨，“真是要急死人。”
“也许是手机没电了。”简云又说，“不会有事的。”
苏玉挂断电话，刚要再打，一个陌生奇怪的号码忽然弹了出来，苏玉的心跳忽然停了几拍。她接通电话，手机跌落在地。
“小云，你爸爸出事了。”苏玉颤抖着嘴唇说。
……
简千山的葬礼在B市郊外的墓园里举行。
出发前，方北穿上黑色衬衫，站在镜子前摆弄领带。一旁的简云早已穿戴整齐，走过来接过方北的领带，熟练地在他胸前打好领结。
“你什么时候学会打领带了？”方北忍不住问。
“我爸教我的，小时候都是我给他系领带。”简云说。他整理好方北的衬衫衣领，重新坐回书桌旁。
方北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走到简云身后，想赶紧找个新的话题遮掩过去：“你写什么呢？”
“清点一下家里的资产和债务。”简云头也不抬，心算飞快，在干净的横格纸上写下一串串数字。
方北盯着简云的侧脸——冷静，平和，毫无波澜，一如既往。如果死的是方正，坐在这里的是他方北自己，方北或许还能理解此刻的简云。但简云和简千山的关系一向很好，他不应该是这样的表现。
“喂。”方北戳了戳简云的手臂。
“嗯？”简云侧头，视线仍然在笔上。
“想哭就哭吧，这里又没别人。”方北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
“我没时间哭。”简云的表情没有变化，甚至还扬了扬嘴角，“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哭完再做也行。”
“我还是先做吧。”
“你先哭一下，发泄发泄，哭完再做吧。”
“我不想哭。”
“你先哭会儿吧……”
“我说了我不想哭！”来回几个拉扯后简云忽然把笔一摔，抬头怒视方北，“我现在有很多事情需要做，哭能解决什么问题？哭能把我爸哭回来吗？哭能养我和我妈吗……你干什么！”
方北忽然把简云拽起来抱进怀里。简云下意识挣扎，方北却搂得更紧。就在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