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北签完所有文件以后天已全黑，唯有一盏昏黄台灯照亮书桌一隅。忍了一下午的烟瘾终于在疲倦中爆发，方北摸了烟到阳台上抽。万家灯火渐次亮起，有孩童在邻居院子里奔跑。

其实何尝没有向往过这样的家庭生活？只可惜注定不会拥有。

秋风凉意透进骨头时方北才发觉身上衬衫单薄——原来一晃已然入秋。一支烟尽，方北转身回到卧室，正对上从浴室出来的简云，如雾般的眷恋缠绕住他眼神中一如既往的清亮。方北与他对视一眼，随即视线一触即散。

为什么不能是简云？这个问题的答案正在渐渐淡薄。家仇国恨或许难忘，情爱上的委屈憾恨却很容易因为一个眼神、一次触碰而消散。

微信铃声打破沉寂，方北掏出手机，接通陈晨的视频通话。

“北哥，看我今天的战利品！”镜头里的白敛耀武扬威似的炫耀着手中的购物袋。

方北在应和声中逐渐沉默。他看着镜头里的白敛——年轻而美艳的面容，骄纵而妩媚的灵魂，明明是最勾人的东西，现在却似乎只能停在心脏最外层。

“我听说郑导今天就在咱们昨天去的那家酒吧里，你陪我一起去嘛！”白敛撒娇。

“今天累了，改天再找机会。”方北没有理会白敛的不满，挂掉电话。

简云沉默地听完电话全程。白敛的语气亲昵无比，仿佛是再寻常不过的一通和恋人之间的电话，分享今天发生的点滴。

这本是方北应得的生活。

而方北既然已经被自己囚禁笼中，那他也没有什么资格再去剥夺他的快乐。

“去陪他吧。”简云的声音恢复了往常的冷静和克制。

方北抬眼挑眉，无言以对忙着把自己往外送的简云，一时吃不准他到底是演贤惠扮大方还是利用自己的天生反骨。用脑过度后太阳穴跳突着疼，方北抬手揉着额角，坐到床边，拿起电视遥控器：“想看什么，悬疑片？恐怖片？”

简云诧异抬头，看方北胡乱挑着节目，电视上光标乱跳，在黑暗的卧室里晃得人脸上一片蓝光。

保姆来得适逢其时，一张餐盘上摆了几碟小菜——红菱藕片，扣三丝，四喜烤麸，还有两碗素面，上面浮的葱花香油，香气扑鼻。

床桌放在二人中间，方北见简云仍站在原地，抬手拍了拍床的另一侧：“今晚不想出门了，明天再去。”

半真半假的拙劣借口下隐藏着什么，方北不愿想，简云不敢想。

简云茫然地眨了眨眼，几乎以为这是自己病晕了的又一个梦，然而嘴巴却几乎本能地依照方北的口味选好电影类型：“动作片吧，你不就喜欢不费脑子又看得酣畅淋漓……的吗。”

一句话脱口而出后简云才反应过来如今早已物是人非，不是十年前可以口无遮拦肆意玩笑的兄弟。

方北无暇多想，选了一部最新院线大咖云集的动作片，端起碗来闷头吃饭。

简云看看桌上都是他爱吃的菜，再看看方北，忍不住浅浅勾起嘴角，低笑出声。

电影开场音乐没能掩盖住简云的笑声，方北顿时横竖坐立都不舒服，扔下一句“笑什么”，眼睛盯在屏幕上没有移开，心思却随余光一直追着他玩味神情。

吃完饭，方北搬开床桌，两人之间的空白仿佛还能躺进地三个人。

片子很热闹，飞檐走壁，刀光剑影，爱恨情仇上的家国大义，再配合上恢弘的BGM其实很能让人看得热血沸腾。可简云大半注意里都放在了身边着人身上。

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坐在一起，也很久没有像这样能够安安静静地好好看看方北了。

简云抱膝而坐，不时侧头望向方北，这时光如此平和，所以如此难得。

片尾曲响起的时候简云志觉得遗憾后悔，遗憾的是一部电影的时间还是太短，后悔的是为什么不挑一个时间最长的电影。

简云闭上眼，等待方北的抽身离开，却听到方北问打了个哈欠问：“这都演的什么啊？主角怎么还死了？”

方北叼上烟点燃，随即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起身站道阳台门边，夹烟的手搁在门缝处，烟雾顺风而出。

“不想落入俗套，所以为了意外而意外，但没想到却没有顾及人物的真实感受。”简云迅速给出自己的判断，看到方北点头，赶紧抓住话口：“不过这部片子的配乐还挺好的，清一色的民乐。”

“是啊，那唢呐听着真带劲儿。”方北点头附和。

方北顺着话题，从伏笔到音乐，从演员到妆容，甚至连灯光道具都聊了一圈。漫谈天地恍如隔世，他都忘了二人之间原来曾经如此投契。

烟烧到尽头，方北捻灭，搓去指尖残留烟灰，正要离开，就听简云开口：“方北，你愿意来公司吗？”

方北沉默。他知道简云的意思，不是今天去，明天去，不是帮他代班，而是真正参与到公司的经营中去。

方北毕业回国至今，虽然看着像在花天酒地，但实则也在四处联络。怎奈这些年下来，狐朋狗友居多，有脑子的真心朋友却寥寥无几，找上门来的项目除了想捞他一笔的，就是吹得天花乱坠极不靠谱的。还有更多人，是劝他准备接手方氏集团。而他想要的不只是一份事业，而是方家之外的出路。

至于为什么是方家之外，原因也很简单，他不想继续在和简云的婚姻上妥协，所以他不能再受方正的牵制。

其实如果能和简云顺利离婚，那么他当然很乐意接受他方公子的身份——这也是他为什么迫切地想和简云离婚的原因。

可如今的僵局摆明了告诉自己，方家之外的出路难找，和简云的婚也离不了。那么曲线救国似乎就成为了唯一的办法。

半晌，方北抬起头，笑得漫不经心：“去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简云大喜过望，却不敢表现出来。方北的回答已经远远超出自己的预期。他知道，对于方家的富可敌国，方北向来没什么好感。在他眼中，方家和方氏集团就是困住他的巨大牢笼，而他在其中挥金如土地扮演着纨绔子弟的角色，无非是对方父的反抗。

方北反手关上阳台门，顺手拉严实窗帘，冲简云点了点头：“早点休息，明天见。”

一夜好眠，保姆敲门声温和叫醒方北——应该是简云安排的。他起身，从衣柜里拿出从前在高盛实习时常穿的深灰西服，却怎样都找不到相配的领带。

方北来到走廊上看到主卧房门开着，于是靠在门边敲了两下门板：“早，我那条银色斜条纹领带你看见过吗？”

简云早已坐在书桌前，闻言起身：“衣帽间左手边上数第三个抽屉里，上次阿姨帮你熨好手起来的。”

简云的语气有种刻意的随意，方北眉头微微一挑，没有戳穿他精准的记忆。他走进衣帽间才发现一半的柜子里仍旧挂着自己的衣服。新婚过后方北就从主卧搬了出来，衣服也早已另行添置。

方北拉开抽屉挑出领带，往脖子上一挂，一转身却被一直跟在身后的简云堵在门口。简云赶忙侧身，方北也侧身想要通过，二人再让，又到了同一边。

方北进退两难，有些无奈：“要不你来？”

简云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指尖穿过领带，在方北颈前打了个温莎结。

方北低头看着简云骨节分明的手，那双做任何事情都利落漂亮的手。

“谢谢。”

方北沉默地看简云理平衬衫领子侧身退开，只觉得这个两个字别扭得出奇。

“不客气，还有……你今天很精神。”

“你也是。”

……

二人转身下楼，空气里的咖啡香气和轻柔的爵士乐定格清晨。吃完早饭，方北和简云心照不宣，上了同一辆车。

这是头一回方北和简云并肩踏进公司，前台小姑娘的下巴都要惊掉。简云走出电梯与方北分别，重新把心思放回搁置一天的公事上。

方北走进办公室，几个项目昨天已经过手到自己这里，该开会开会，该谈是谈事。秘书进门，询问接下来一周的工作日程，眼神中的试探和几次欲言又止终于让方北忍不住开口：“有事说事。”

“方总……您和简总和好啦？”秘书笑得谄媚。

“和你的工作有关系吗？”方北瞥他。

“没有没有，我就是问一句……”秘书四下看看无人，压低了声音，“方总您回来了我就是最开心的，就像您当时说的嘛，方氏集团姓方不姓简，简总就算再好再负责，那还是得握在您手里才放心。”

方北皱眉：“你们平时都是怎么看我和简总的？”

秘书支支吾吾，词不达意，话里话外还是透露出不少公司风传的流言，总结起来无非就是方大少爷冷落简总，感情不睦。

方北越听越烦躁，不耐烦地出声打断，打发他出去。他磕出根烟往嘴里一叼，靠在椅背上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