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其心可诛,家法伺候!”说罢,便举起一旁的竹条。
小小下意识大叫,“不要!”她跪着地膝盖向后退了一步,双手握着竹条,不让它落下,龇牙咧嘴道:“我承认我今天是故意把鳖扔在你身上的,可是怎么就其心可诛了?我不服!”
小小扭着眼睛,脖子上的青筋毕露。
“若你只是一时玩心,我也不会与你一个丫鬟计较,你到现在都不知自己有多么高高在上,真是冷血至极!”
小小没了声,他这话倒是没错,她本来就是冷血动物。
而且他在说什么呀?什么高高在上??怎么就高高在上了??
小小还是梗着脖子,急声问道:“我怎么你了?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她眼中是真切的茫然不知。
宋也行闻言,眸子里尽是寒意,加重了手上往下压的力道,小小不用法术,几乎快要顶不住了。
“此物有灵,知道少爷身体如此这般,飞过来给你祈福呢。”宋也行见她完全不知自己错在何处的模样,冷声重复了她今日说的话。
小小这才想起来这是她今天一时好胜所说的话,竟是一字都不差,他可真是太记仇了。
刚开始她没觉得自己这番话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是一脸的委屈,过了一会儿,小小又将这句话来来回回咀嚼了好几遍,这才知道宋也行怎么了。
他受伤了,受的还是心里的伤,小小的话像是开刃的匕首,大剌剌地将他的窘迫身体露于光天化日之下,毫无良善怜悯之心,净是健全人高高在上的蔑视。
这对一个丫鬟来说,蔑视主子的残疾身体,甚至是瞧不起,确实死不足惜。
小小心里发虚,眼神也飘忽起来,因为她很清楚即使再来一万次,她还是会这样口不择言,从来不考虑听的人什么感受,也没必要考虑,这不是她一个妖怪要去想的事。
可现在不一样,她是一个丫鬟,一个残疾少爷的丫鬟,位卑之人却心比天高,大庭广众之下出言不逊,完全将他的自尊心踩在脚下。
宋也行总是一副淡然冷漠的样子,好像对什么都不在乎,看透世事的模样,可他还是少年,又能真的做到不在乎世俗的目光吗?
尤其是他小时候是那么明媚阳光能健康行走的小少爷,残疾之后又被青梅竹马退婚,这样的耻辱,他真的能做到淡然处之吗?
不,他不能,他很想做到,可是他到现在仍固执地自己推行轮椅,从不假手他人,不就是一个有力的证明吗?
他在乎极了,他的自尊极强又是那么脆弱,保护着他自己那层脆壳今日就被一个丫鬟戳碎了。
他如何能接受得了?
小小心下百转千回,手上实在没有力气再和宋也行进行较量了,只松了手,两只肩膀耷拉在身侧,闭上眼睛,颤抖着睫毛,诚惶诚恐,“我错了,我错了,少爷……”
说罢,她的鼻尖也红了,眉头拧着轻颤,几乎怕极了竹条落在自己身上。
宋也行冷笑,“佛口蛇心!”
目光冷锐,透露着危险,他就静静坐在小小身前,就像是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让人心生畏惧。
他的手高高抬起,竹条悬在空中,小小哆嗦着不敢睁开眼睛,紧张又害怕的等待着“悬顶之剑”落下来的那一刻。
小小的心一直提着,她能听到宋也行平缓又极浅的呼吸,门外风吹在竹林潇潇之声,轮椅嘎吱轻微的扭动一声。
“啪!”
小小预想的竹条抽在身上的动静并没有出现,尽管她已经施咒做了预防,可背后还是一身冷汗。
宋也行将竹条抽在了她的脚下的地上。
“你害怕了?”宋也行凑近,看着她苍白的脸色,额头上滴下的冷汗,连睫毛都是颤颤巍巍的。
这可和她平日里“嚣张”的模样大相径庭。
看到她这个样子,宋也行心里泛起一阵极扭曲的满足和渴意。
他别过脸去,将轮椅后退了一步,调整了呼吸。
小小咬着下嘴唇,指甲掐进手心,伏身拜谢:“多谢少爷!”几乎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她的演技实在不够精湛,心里的火再不发出来,她肚子里的气就已经快要涨得将她炸开了。
她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一个闪身飞踢将他手里的竹条踢远了。
宋也行冷下脸,几乎不可置信,就在他要张嘴叫人时,小小却已经上前几步,预知到他要喊叫,一把将他的嘴巴捂住。
遮住嘴巴,他与问心更像了。
她看着眼前这张与少年问心极相似的脸,刚才在心里盘算的数百种折磨他的招数全都消失不见了。
宋也行感受到小小的目光似乎是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却又什么动作都没有。
两人一时沉默着僵持在那里。
“宋也行,你好凶。”小小松开手,无力地后退几步,眼里都是委屈,你以前从来不会这么对我的。
她竟然直呼我的名讳,宋也行上下打量着这个丫鬟,她到底是哪来的胆量,怎么一而再再而三来地以下犯上?
小小意识到宋也行并没有问心的记忆,又叹了一口气,“少爷,我自小天生地养,随性惯了没有规矩,婆子培训的时候,我又没有听进去,这些时日多有得罪,实在不是我故意为之,我再次向你道歉,我要攒钱……你不能不要我……”
半真半假,小小确实是不会伺候人的,更不会多装一会儿的温顺,什么脾气都是放在脸上。
宋也行嘴角抿成一条直线,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面前这个丫鬟,方才的“佛口蛇心”果真是没有说错,她还在撒谎。
宋也行几乎是肯定她在说谎,一丝信任都没有。
他没有说话,冷冷地看着她。
半晌,张口道:“你平日不总是对我横眉冷对吗,有事求我了才知道服软?”
小小张口就要否认,她哪里总是甩脸子了,可是仔细一想,她服软总是明显的很,经常暗地里瞪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一点点吧,我忍不住,谁让你总是凶我。”小小委屈道。
宋也行被气笑,他凶吗?他不就是不怎么理睬她吗?不就是多钓了一些鱼吗?他一贯如此,无人敢置喙。
“你不习惯戴面具就不要戴了,你难受,心不诚,我看了更难受。”宋也行道。
“真的吗?”
宋也行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小小眼睛里阴霾顿时烟消云散,亮着眼睛问他:“少爷,你今天为什么要放生那些鱼呢?带回家不好吗?”
宋也行闭上眼睛,心想他刚才那番话难道让她误以为可以随便和他讲话吗?她到底有没有尊卑之明?
他沉默了半晌,说道:“放生积德。”
小小可惜地长长叹了一口气。
宋也行睨了她一眼,“所以你今天将鳖甩在我身上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呃……有一部分原因是这样的,还有就是因为我没有钓到…… ”小小越说声音越小,她觉得就是因为宋也行将鱼都抢走了。
宋也行被她的不可理喻的气笑了,“你钓不到是因为你鱼竿上都没有系浮标,当然钓不到了。”
“你知道都不告诉我!”小小回嘴。
“本少爷没有这个义务。”宋也行冷冷道。
“帮助弱小也是积德的!”小小低声回了一句。
宋也行嘴角抽搐,神色复杂。
第二天,小小战战兢兢地等着总管来找自己算账,毕竟宋也行看着很记仇的样子。
宋也行看书时,总是时不时瞟到小小心不在焉的样子,心下意会。
手指轻扣桌面提醒,“在其位谋其职,你若在这样思想不集中,李总管很快就来罚你了。”
小小这才放下心来,连连抬头看着他又欲言又止。
宋也行冷冷瞥了她一眼,示意她说话,小小这才小心翼翼地将早上就藏起来的木雕端了出来。
要说真让小小自己动手修复,她着实是不会,只能借助法器一点点还原,废了她好些功夫,一个个树枝找对应的断裂处,看得她眼睛都瞎了。
“这是我的谢礼。手艺不精,还请多包涵”矛盾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解决。
宋也行拿过木雕,原先树下的半成品被小小笨拙地雕成一个少女的模样。
这样的场景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里,可是树下到底是谁,是什么模样,他从未在梦里看清过。
只依稀记得是个明媚的少女,一双眼睛极大。
而手里的木雕恍如天成,自始至终就是如此。
他不仅恍惚,问道:“这个少女是谁?”
小小哑然,其实她是照着自己的模样刻的,可是她很怕宋也行又逮着她,撒谎道:“这是大众脸!”
宋也行轻抚上少女的身子,轻笑:“我可没见过几个人能有这么大的眼睛。”
小小哈哈一笑,“你看我的眼睛就很大呀,昨日的赵小姐也是,可见大眼睛还是非常普遍的。”说的信誓旦旦。
宋也行用目光细细描摹着小小的脸庞,又低头看看木雕上的粗糙少女,没说话。
将木雕放在原处,自顾自地看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