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山透露的地点是紧邻沙河村旧址以西的村庄，沙坝村。

快到村口的时候，天色已亮。晏奚瞧见路边有一神龛，一老妪正跪拜在神龛前，闭着眼睛，口中念念有词：“神仙显灵，让那偷庄稼的小贼不得好死，天打雷劈……”

晏奚脚步一顿。

别人求神拜佛都是祈求保佑健康如意，这人倒好，出口就是求神降罚杀人的。他倒要看看这拜的是哪方神明。

晏奚本想随意一瞥，却在看到神像时目光微微一凝。

这神像，怎么这么眼熟呢？

就在这时，老妪也见到了晏奚和赵九渊二人。

两人长的实在过于招摇，是故都用阴术藏去了本真的容貌，眼下在旁人眼中，只是样貌略显清秀而已。但即使容貌隐去，身形却是遮不住的。

那老妪目光落在赵九渊身上，眼神一下子变了，目光惊骇，但还是匆匆转身，噗通一声跪在赵九渊面前，大呼道：“神仙、神仙显灵了——”

晏奚意识到什么，目光再次瞥向神龛，忽然之间什么都明白了。

他说那戴着面具的神明怎么这么眼熟呢，不就是照着太子殿下的身型塑的么？

这些边关小镇的人哪可能见过太子殿下，估计也是不知道太子长了个什么模样，就塑了戴了面具的像，放在神龛里供奉起来。

民间膜拜帝王将相或者一方英雄，为其立像建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这里有个太子像也不奇怪。令晏奚奇怪的是，方才老妪对着神像说的话。

晏奚起了疑，便来到老妪面前，问道：“这是个什么像？”

老妪不敢抬头，颤巍巍道：“这、这是阴虚神。”

晏奚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之前在青城，何盛文就是拜了这阴虚神，才走了一条不归路。

何盛文说这位阴虚神不只是邪神，更是杀神。

眼下朝廷对邪教崇拜抓的紧，别说建神龛了，在强权镇压下，这些邪教都不敢公开活动。

这个沙坝村这么光明正大拜阴虚神，当地官府就不管？

老妪见晏奚目露惊讶，以为他是外乡人，没听过大名鼎鼎的阴虚神。忽然生出一股宣传的热情，道：“公子是外面来的吧？你不知道啊，阴虚神可灵着呢，我们全村的人都信这位神仙。在村南还为阴虚神大人建了一座庙，不如现在我就带你们去看看吧！”

晏奚有要事在身，自然不会当下就跟着走，只是貌似兴趣浓厚的样子问道：“哦？怎么个灵验法？”

老妪道：“就是有求必应！大事小事，只要是向阴虚神求的，都能灵验。就说前阵子吧，村口老王家的王二牛媳妇被砍柴的老孙家的儿子轻薄了，那老孙家的，真不是人，那老二媳妇怀着娃娃呢，差点被……王二牛那个恨啊，就去拜阴虚神，说要让老孙家的儿子这辈子都断子绝孙。果不其然，当天夜里，那老孙家的儿子就失了根，彻底变成了一个废人……”

老妪说这事的语气既畏惧又隐隐带着兴奋，晏奚听的沉下脸来，赵九渊也微微蹙眉，眼里沉光浮荡，不知在想什么。

晏奚心想，等办完了事，非要回来会会这阴虚神不可。

他拿定了主意，也不多说，正要离去，赵九渊忽然开了口：“你刚喊我什么？”

话是对着老妪说的。

老妪的身体伏的更低了，背部肉眼可见的颤抖起来：“神、神仙……”

赵九渊未等她说完，便走到神龛前，打断她：“可是你刚拜的这位？”

“是、是……”话未说完，老妪惊叫一声，浑身瘫软跌坐在地上。

原来赵九渊只是随手一抬，那半神高的神像连带整个神龛就四分五裂，裂成了无数碎石块砸落下来，滚落满地。

老妪见赵九渊如此“亵渎神明”，又惊又惧之下，翻了个白眼，彻底晕过去。

晏奚也有些吃惊，不过没说什么，看远处似乎有村民跑过来，当下拉着赵九渊跑了。

这邪神像这么受村民推崇，万一被发现他们毁了神像，村民必定纠缠不休。

晏奚平生不怕邪灵，只怕蛮不讲理的平头百姓。

停灵的位置很好找，就在胡杨胡同的棺材铺。

棺材铺只有一扇门，开在胡同里，没有正对着大街。晏奚直接走了进去。

堂内逼仄昏暗，没有窗户，只有一扇门。一个人蹲坐在角落里，手里拿着铁钉等工具，正“叮叮当当”地敲打棺木。这人见到晏奚和赵九渊，冲他们咧嘴一笑：“客官喜欢哪个，随便挑。”

晏奚环顾一圈，没有伸手去碰这些棺材，只是道：“就没有更好的了么？”

“客官想要什么样的棺材？”

晏奚想了想：“有没有那种，躺里面能够让尸身不腐坏的？”

晏奚说完，昏暗的厅堂静了一瞬。

过了一会，棺材铺老板幽幽的声音才响起来：“客官说笑呢，天底下哪有能让尸身不腐的棺材。”

晏奚故作惊讶道：“不可能吧，若没有的话，你怎能站在这和我讲这些话呢？”

大堂内顿时落针可闻。

门无风自动，‘啪’一声合上了。

厅堂顿时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黑暗中，一阵腥风朝晏奚袭来，却在晏奚面前被一阵更加阴冷的气息阻挡。

晏奚笑嘻嘻道：“多谢公子。”

赵九渊没理他，转瞬便将棺材铺老板甩在墙上，同时指尖往墙上一扫，四盏幽蓝色的鬼火悬浮于空中，将厅堂再次照亮。

晏奚走到墙角，在这人身边半弯腰，伸手扯下了他脸上的人皮面具。人皮面具刚被撕下，这人就像被放了气的气球似的，全身迅速干瘪下去。

晏奚捏了捏手里的面具，道：“皮是新鲜的。”

晏奚捏着人皮，朝棺材铺的后堂走去。

赵九渊走在晏奚身侧，幽蓝鬼火亦步亦趋，为他们充当灯笼。

棺材铺的后堂摆放着一排黑黢黢的棺材。

赵九渊一挥袖，所有棺材板同时被掀飞，砸在地上，扬起一阵灰尘。

晏奚看了赵九渊一眼，总觉得太子殿下此行表现的过于贴心，十分古怪。

晏奚在堂中绕了一圈，心中已有了数。

八具女尸，全部被剥了脸上人皮，只剩下血肉模糊的皮肉。乍看之下，恐怖至极。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隔着一道墙壁，显得有些模糊。晏奚听力极好，只听到有人喊：“拜见天师大人。”“天师大人来了！”“快走，跟上去！”

晏奚心中一动，将人皮收好，往前堂走去：“走，去看看。”

晏奚推开门，只见原本空无一人的小巷居然挤满了人，不仅小巷，外面的街道也是人满为患。仿佛全村的人都跑了出来。

街边有人跪着，嘴里念念有词，有人站着，伸长了脖子往前看。

晏奚心道，这又是什么大人物来了。

正这么想着，巷子里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人群激动的跪倒在地。八个身穿皂衣的人肩膀担着一副巨大的座驾从巷子面前经过。

座驾挂着白色的纱幔，纱幔随着动作在风中轻轻摇晃。

透过纱幔，晏奚见到一个身穿白色道袍的男子斜靠在软榻上。经过他面前时，刚好一阵风扬起纱幔，让他看清了那人的样子。

只见这人头发乌黑发亮，容貌男女莫辨。皮肤白皙细腻，眉眼妖冶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媚气。

俨然是一位俊美的道士。

晏奚盯着道士，左手拖着右手臂，手支着下颌，轻轻“唔”了一声。

赵九渊看他一直盯着那道士，便也多看了那道士几眼。

没想到那道士也是敏锐，察觉到有人在观察自己，目光也向晏奚和赵九渊瞥来。

晏奚知道邪灵之间能相互感应，但眼下他们都刻意收敛了气息，当下也不慌乱，就那么站在原地让对方看。

隔着纱幔，嗔无远远瞧见小巷深处站着两人。两人面容平凡，但身形却挺拔如霜雪，玄衣公子目光静深如海，正望着他身旁的红衣少年。

红衣少年整个人都懒懒的靠在墙上，目光也懒懒的，见他望来，竟然冲他微微一笑。

嗔无心中一凝，莫名有种被野兽盯上了的感觉，但他素来喜欢这种刀尖舔血的感觉，当下也不不躲不避，也冲晏奚勾了勾唇角。

道士本就生的貌美，这一笑更是活色生香，勾人心魄。

“天师笑了！”“天师一定是对着我笑的！”“放屁，你个矮冬瓜芝麻脸，没吓到天师就算不错了。”“难得见天师这么高兴啊！”“是啊，让天师高兴不容易呀。”

赵九渊将晏奚和那道士的“眉来眼去”都尽收眼底，目光渐渐转凉，淡淡道：“笑什么？”

晏奚心道你管我笑什么作甚，但想起一路来太子殿下的多番照拂，话到嘴边就变成了：“我对别人笑，莫非殿下不高兴了？”

赵九渊：“……”

晏奚调戏完太子殿下，心情极好地哼起了小曲，十分自然地混入了送座驾的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