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柏林后，陆屿桥还在想出发前陆含青发给他的视频，拍的是云李结婚前一晚，大家在日升酒店外的长湖边上看烟花的场景。李家重金请了烟花大师专门设计的烟花，鸳鸯壁合龙凤呈祥，色彩浓艳浪漫无比，映在湖面上，天地相合的喜气辉煌。

让陆屿桥念念不能释怀的场面不是那些盛大的烟火，而是烟火秀开始前的序章。第一道响声爆出来时，他们几人正在说话，说接下来柏林电影节的事。

冷不丁一声爆响炸出来，视频里，他看到李施煦立马搂紧了一直半抱着的云雅，一旁探身和大家说话的孟熙文则是肩膀一抖马上牵住了身旁的纪尔希。只有宋夏宜，声音响起的同时，她被惊得猛地缩了一下朝后退，撞到了站在身后的他，下一秒，她赶忙往边上挪步，避开了他伸出去的手，发现声响只是烟花秀开始的标志，才回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对他笑了下，嘴唇动动说了几个字。

陆屿桥记得她说的话，她说吓我一跳。像在解释为什么会突然撞到他。

就是从这一幕开始，他往前回忆，回忆上一次宋夏宜主动亲近自己是在什么时候，想了一路，没想起来。

伸出手就可以牵到，往前一步就可以拥抱，踮起脚尖就可以亲吻。

这些事情她再也不会想着要去做了。

从前相处谨慎，而今她细细微微处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甚至想，这段日子里，她在以什么样的心情配合自己的亲近，像以前的自己一样无所谓吗？还是一再拼命地压制自己的所有感受？

和下属通话结束后，陆屿桥又静坐了片刻，才推开卧室的门，坐在沙发上打瞌睡的宋夏宜立刻被惊醒，陆屿桥被她一激灵的动作惹得心生苦涩，苦涩到差点心悸，她的睡眠在离开浔遥后变得更差了。

“去床上睡？”

宋夏宜摇头，看起来很累，她说：“等下有活动。”

开幕红毯的事，他们没有讨论过，宋夏宜一直没有提，因为觉得他应该不会想要出席，虽然他是署名的制片人，但他是她近些年大部分电影的制片人，这点不足为奇。当晚采访结束回酒店，万延撞见陆屿桥时倒是多问了一嘴，他意外回答得简单，说一起走走吧。

万延表现得比宋夏宜淡定。

回房间，宋夏宜跟陆屿桥说：“你没说你要参加开幕式啊。”

陆屿桥只想苦笑，“你也没问过我。”

话毕又说：“来了就是想陪你一起的。”

一起什么也没往下说。宋夏宜也没追问，关注点还在他要一起走红毯的事情上，她其实有点紧张。

好在第二天一切顺利，是她焦虑了。红毯仪式结束往电影宫走的路上，她才松了口气，抽出挽在陆屿桥臂弯里的手臂，套上工作人员拿上来的大衣，轻声说：“还好今天不算特别冷，上次来，零下八|九度，红毯走下来都快要冻僵了。”

陆屿桥摸着她的手，“还是很冰。”

宋夏宜从兜里摸出来两个暖手宝，塞了一个过去。

陆屿桥接过，连同握着的她的手一起塞进了外套口袋。

宋夏宜低头看了眼被他紧紧牵住的手，视线抬时正好撞见他看过来，习惯性地笑了一下，却没想他也跟着笑起来，他说：“这样就不冷了。”

下一秒，她就察觉到他正在把手指一根根地插进自己的指缝里，手掌之间是热热的暖手片，热得微微烫人了。

接下来几天，陆屿桥发现自己在柏林能做的事情很少，宋夏宜则是每一天都有不同的活动要参加。某天行程结束后两人一起吃饭时，宋夏宜有些抱歉地跟陆屿桥说来这边也没时间陪你四处逛逛，问他是不是很无聊。

陆屿桥说不无聊，说在国内也是春节长假中，不用上班也没什么事要做。事实是，现在让他一个人在家，他反而会因为看不见她而心生不安。

宋夏宜给他介绍了一些可以游玩的景点，也有临近城市的，电影节为期两周，因为再度出现在大众视野，加之《无影之地》能否让她二摘银熊奖的讨论热度很高，所以这次她比之前的电影节还要忙碌。陆屿桥去了几个她说可以看看的地方，大约结伴或成双的游客太多，格外显得自己形单影只得寂寞，所以之后便没了再逛的心情，要么留在酒店，或者就是陪宋夏宜去活动现场，在镜头之外看着她工作。

这一幕的一幕被很多人拍下，在两个人都没去关注网络的日子里，“王与褒姒”几登话题榜首，网友一如往常地擅长分析蛛丝马迹里的微末细节，很快发现褒姒的人设似乎开始崩塌，好几张照片里，他好像都露出了若有似无的笑。人像寒冰遇春风，比这二月里的天还要温暖和煦上几分。

宋夏宜知道这事，是在柏林待的第十天上午小鱼发给她的，小鱼自去了巴黎后生活工作忙忙碌碌，这次电影节宋夏宜都没有舍得打扰她。小鱼听宋夏宜说定好造型团队的人选时，很是失落，宋夏宜在电话里好说歹说地劝慰了半天，她才宽心，知道她姐只是心疼她而不是不要她。

小鱼在电话那头问，姐你和陆总的关系比以前好多了是吧？

这些话她往日不敢说，没想到现在没了那纸合同后，人离得远了，关系反而更近了一般，关心的话自然就问出来了。

宋夏宜说好像是的，应该是比以前好吧。其实她根本厘不清两人的关系，也许存在谁也看不见的一堵墙，执着地牢牢地永恒地，竖在了她和陆屿桥之间。

不过，她也不想厘清了。日子重新忙起来，若不是回酒店发现空无一人，她甚至不太想得起来陆屿桥因为急事提前回了国。

27日晚，柏林国际电影节举行盛大的颁奖礼。

《无影之地》最终获得最佳主角及最佳剧本两项重要大奖。万延惜败，无缘最佳影片金熊奖。

这是宋夏宜第二次夺得银熊奖，距离上一次，仅过去两年时间。结果出来，举世瞩目。

陆屿桥一下飞机就看到了这条新闻，更加心急如焚得了不得，打宋夏宜电话她没接，猜想大概是庆功宴还没结束。

近十二点时，宋夏宜终于被万延放回房间，她坐在安静的套房里，尚未来得及品味获奖带来的喜悦，门被敲响了。

以为是落了什么东西工作人员送来，快步走过去开门，门口站着个特别清俊漂亮的人，是陆屿桥。

她甚至反应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这人真是陆屿桥，不是幻觉，不是某个长得跟他很像的人。想起那日离开时，他说要忙一段时间，又想这两天，电话里他也没说过还要来。

不过，宋夏宜还是立即露出了开心的笑容，迫不及待告诉他：“我拿奖了！”

陆屿桥也笑，上前抱她，贴着她的耳边连声说恭喜。

门在身后被关上，宋夏宜拉着他去看奖杯，银光闪闪的一座。

陆屿桥只看了一眼，便全神贯注在看宋夏宜，她看起来心情无比好，让人不由自主也要跟着心情愉悦，但这样的愉悦只停留了短暂的十几秒，因为他开始想之前颁奖典礼结束的夜晚。那么多次，当她对着奖杯时，她在想什么，又或者她落败，那样的夜里，她一个人又在想什么做什么。以往，他没有问过。

问她：“上次获奖，在干什么？”

“啊？”问题问得莫名，宋夏宜反应不及，不过也回答：“在高兴啊！”

又说：“上次太激动了，第一次拿这么重要的奖，激动得一晚上没睡，看新闻，看留言，万导他们也激动，大家聊天聊到三四点，最后散的时候，又困又兴奋，快走到房间了，才想起来把奖杯忘在了楼下……”

“急急忙忙一堆人冲下去找，还好没丢！”

陆屿桥听着她讲，想象着当时的场面，然而之后呢，找到了回到房间之后又干了什么呢，她没再往下说。

他也不想追问了，心想以后不再留她一个人就好，像这样过来找她，她就会愿意多说说话。

隔天，万延等人回国，宋夏宜临时改了航班，总不能要陆屿桥夜里赶来白天再走，问他有没有想逛逛的地方。陆屿桥说哪里都行。

柏林降温，风大得像要把人头皮吹掉。两人刚出酒店大门，险些被冷风逼退，陆屿桥把宋夏宜往身边揽，一边抬手给她拉围巾，又极自然地低头在她面颊上亲了一下。

宋夏宜提醒他外面有记者，他淡淡应一声，没说别的。

少不了又被拍到上网，下午两人游览途中在一家咖啡厅休息时，宋夏宜果然看到了照片，意外当时的氛围原来看着是这样好，她穿白衣戴着暖红色的帽子，陆屿桥是一身黑，长长的大衣衬得人更加挺拔，他们围同款围巾，柏林天寒，是体贴的品牌所送，但瞧着像有心搭配的情侣款。

宋夏宜盯着手机出了好一会的神，陆屿桥挨过去看，隔几秒，开口叫了声她的名字。她抬头，下颌扬起一道极流丽的线，陆屿桥抬起了右手碰上去，拇指恰好落到她嘴角旁。她垂了视线看他的手，正要说话，就感觉眼前一暗，他又亲了过来。

陆屿桥一手掌着宋夏宜的后颈，一手按着她的背，在咖啡厅的无人角落里，缠绵地同她接吻。

窗外是异国他乡冷寂空旷的街道，玻璃之隔，他们长久地拥吻，像情感真挚相恋至深的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