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内,虞海心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按页码整理好进门时从包里滑出散乱一地的厚厚一叠采访稿,回身确认了一下地上没有被落下的东西后,她才坐到门对面陆含青的身边,问道:“今天怎么有空约我?之前好几次找你不是都说最近学校很忙?”
陆含青帮她放包,说:“前段时间一直忙小组作业,前两天刚完成,这不就来找你了嘛。”
虞海心点头,想起上回陆屿桥吐血她隔两天慰问他说有空去医院检查的事,问他:“你去检查了吗?上次真吓死人。”
“没事。”
“什么事?”
虞海心望了望这对兄妹,突然拿不准这事是不是能说,正考虑要怎么圆回来方才的话,陆屿桥主动开口向陆含青解释:“上次餐厅碰到,我正好那段时间事情多,身体突然吃不消吐了点血。”
他说得这么直白,反而让虞海心狠狠吃了一惊,可更让她吃惊的是,陆含青竟然只是眉头紧了紧,出人意料地轻松接受了吐血这种罕见的现象。
陆含青脑筋灵活,当然猜得到陆屿桥吐血一定是收到那些照片被刺激的,深深看了眼陆屿桥,当即明白今天这顿饭已经没有再吃的必要了,她原本就是想问清他和虞海心的事,这下看来他说是意外,不是谎言。过去一段时间,她真误会虞海心也背信弃义,以为到头来引狼入室竟是自己,所以独自生了好久的气。
虞海心不知道照片的事,自然也不知道陆家兄妹在想什么,还问:“屿桥来了,怎么没叫上夏宜一起?”又“啊”了一声,自我解答:“她拍戏呢是吗?新闻上说她正在拍张启导演的新片。”
“她在京安。”陆屿桥说,“最近剧组假期,不过中午约了熙文吃饭,就没一起过来。”
陆含青突然说:“她在这儿呢,刚才跟熙熙姐往里面包厢去了,我看见了。”
虞海心马上说:“你怎么不喊她们?”
陆屿桥已经站起来往门口走了,一边掏手机打宋夏宜电话。
宋夏宜刚“喂”了一声,就听陆屿桥问:“你在哪一间?我在走廊里。”她轻轻叹了口气,起身往门口去,孟熙文在她身后喊:“你干嘛去?”
她打开门,看见陆屿桥站在走廊中央的身影,他看见她,脚步匆匆跑过来,说:“我和青青在前面包厢,她说刚才看到你。”
连忙又说:“虞海心也在,你和熙文要不要一起?”
“不了吧,”宋夏宜拒绝,“我们俩在这聊聊就行,她下午还有台手术,早点吃完让她回去休息。”
陆屿桥点头,也不勉强,只说:“那你吃完打我电话,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开车了。”
陆屿桥问:“下午呢?准备干什么?”
宋夏宜:“不知道呢,下午再说……你快过去吧,别叫她们等。”
陆屿桥还要问她几点回家晚上想吃什么的,被她推着转过身又朝前走了两步,回头朝她望,她笑了下,转身进包厢里去。
陆含青挺意外他一个人进门,“她们呢?”
“不过来。”
虞海心在,陆含青也没好再多说什么。午饭结束,陆屿桥去了宋夏宜先前进的包厢,意料之中没见到人影。和虞海心分别后,陆屿桥送陆含青回学校,路上兄妹俩再次意见相左最终不欢而散。
陆屿桥要陆含青别做她这个年纪不该去操心的事,陆含青低头摆弄手机,在一堆娱乐软件中随意点开一个又马上退出,干巴巴道:“吃饭睡觉,坐卧行走,都有个该死的时间。一日要三餐,天亮起床天黑睡觉,三岁开始幼儿园,十八离家上大学,二十出头去工作,三十上下又结婚,交|配繁衍生小孩,又是新一代的吃饭睡觉坐卧行走。”
一番没头没脑的话听得陆屿桥莫名其妙。
陆含青放下手机朝他笑,“宋夏宜在《人在人间》里的台词,你没看过这部电影是不是?”
陆屿桥真没看过,应该是她比较早期的作品。
陆含青为他解惑:“我生病第二年上映的,那年她一共演了三部戏,爱情片《红色月亮》让她包揽了几乎全部奖项的最佳女主角,剧情片《人在人间》,她在里面演主角个性尖锐叛逆桀骜的女儿,拿了金像奖的最佳女配,你应该看看,演得特别好,还有一部喜剧片《plan z》,是那一年的票房冠军……这样的履历拿出来吓不吓人,现在的演员有几个能在同一年甚至五年内取得这样好的成绩,而那不过才是她拍戏的第三年。我看她的电影时老是在想,她怎么那么会演呢,她的生活、性格、经历,和那些形形色色的角色,几乎找不出来重叠的部分,但她就是什么都演得出来……哥,你好奇过吗?”
陆屿桥说:“她有天赋。”
“你还记得她在第一部电影里的样子吗?”陆含青问,“我前段时间又看了一遍《看松鼠的孩子》,那时候她十九岁,漂亮得像洋娃娃,而且特别的……青春飞扬。她都没有过飞扬的活力蓬勃的青春,可是居然也演得出来,演得那么好,演得跟真的似的。”
“她会观察,也会做角色分析……”
“你真当我问你她为什么戏好?”陆含青笑出声,“我是要进娱乐圈?”
陆屿桥越来越看不懂她。
“你知道我怎么想吗?我觉得她像没有灵魂的傀儡,所以任意角色的灵魂都能轻易套进她身上,所以她什么事情都承受得下来……你看,你一点都不好奇。”陆含青摇着头下定论,“你几乎不看她的电影,不了解她的工作,不关心她做过什么,也不在意别人如何评价她……你无动于衷,她成功或者失败,别人赞赏她还是贬低她,你看不见听不着,全部无所谓。”
“她真可悲。”轻描淡写地进行最后总结。
陆屿桥知道她的妹妹执着于语言的暴力,但只有自己真正成为她施暴的对象,他才了解到那种申辩不得的无力感,你不能指责她说错,叫嚣着要她闭嘴,你只能尝试以玩笑带过她说出的话,或者转移话题,像宋夏宜以往一贯采取的应对那样。但他毕竟没有宋夏宜那般有经验,所以不声不响着,任由思绪被拖进那些言语的泥沼。
陆含青也不预备继续和她哥交流,看着渐入眼帘的京大校门,她提前解开了安全带,在车停下的瞬间开门下车。她决定不再插手她哥嫂之间的问题,毕竟她要忙的其他事情突然多了起来。
宋夏宜复诊结束后去爬了京郊的山,医生建议适当进行户外运动,于是心血来潮趁着今天有时间就去爬山,六月天热,山里还凉爽些,也许是长久缺乏运动,爬了十来分钟就累得苦不堪言,她实在意外,明明武训或拍戏的强度她完全没问题,这小小一座山为何就是拿不下来。
最终耗去半天时间,休息时长远超运动时长,太阳要落山了她都没爬到山顶上,在半山腰的石凳上坐着喝水看日落,天光欲灭时,才沿着石阶慢悠悠下山。
到家时发现陆屿桥正坐在客厅沙发上发呆,家里很安静,阿姨应该是做好了晚饭已经回去,她喊陆屿桥喊了两声,才把他喊回神,他转头看过来时,眼神有些困惑,不知道之前在想什么。
宋夏宜没猜也没问,往楼梯走,一边说:“我去洗澡,外面好热。”
“好。”陆屿桥视线跟随她,耳边响起陆含青说的那句——“她真可悲。”
吃饭时,陆屿桥问她:“下午干了什么?”
“爬山。”
“去哪里爬了?下次有时间的话我们一起。”他很自然地接道。
宋夏宜摇头,“算了吧,我爬不动,今天运动一下起码腰酸背痛三天。”
陆屿桥停下筷子看她,脑海里有人拉动进度条一样回播起一些往事,先是她初三体测前拜托他帮忙训练,他因察觉到她的喜欢而寻理由拒绝,她有些尴尬地愣在他家客厅,直到外面响起陆含青又唱又笑的声音,才惊得落荒而逃。
再来,是他们结婚之后她不工作有大把时间在家的前几个月,她提出要跟他一起去运动,兴冲冲买了许多装备,可在去了健身房三四次后,她的热情冷却了,大概是因为他把她交给教练后再也没有过问而失望了,但当时自己只觉得轻松,因为那段时间他为她的所有举动苦恼。
最后,是她为拍什么电影练习跑步的事,第一次完整跑完10公里时,她无比骄傲无比兴奋,对他说我们一起报名马拉松吧,他回说不去。想起来就从那以后,她没再提过要一起运动的事。
陆含青说的对,他以前无所谓,总是无动于衷。
宋夏宜抬头夹菜才看到他正看着自己,摸了摸唇边,以为是沾到米粒或酱汁。
陆屿桥问:“后天出国行李收拾了吗?”
“差不多吧。”
“《无影之地》下个月上映,首映回来参加吗?”陆屿桥明知故问。
“回的,到时候尽量多请几天假。”宋夏宜思考了一会,又开口:“这次在伦敦和巴黎我的戏份比较多,为了下个月宣传期我会跟张导商量一下加紧拍摄进程,就不要三天视频一次这样了吧,毕竟还有时差……山山的视频也不用你再拍了,我手机里存了好多,拍来拍去也没多大差别……”
陆屿桥彻底放下了筷子,眼神复杂地看着宋夏宜。
宋夏宜硬着头皮继续说:“其实挺没必要的事,山山在家又跑不了,再说一个多月我就回来了。或者哪天我想它了,再请你拍一下……”
“哪天想它?”
“什么?”
“哪天你要请我给它拍视频?”
声音沉沉的,“请”字还加重音,听出来是很不高兴了。
宋夏宜心想,当初坚持要拍视频的是她,现在突然说不拍的也是她,反反复复确实叫人不快,她说:“要不就……就不拍了吧,是我太夸张了,到时候真忙起来哪还顾得上想它……我不说了,吃饭吧。”
陆屿桥仍是看着她不动。
宋夏宜有些后悔,自己干什么脑子一热说这件事,想想放下筷子,商量:“或者你觉得怎么样好,我们就怎么样?”
陆屿桥终于有了反应,心口的那团无名火气也散了,垂下视线拿起筷子去夹菜,说:“不拍就不拍吧。”
何必又在一些小事情上让她左右为难,反正下个月她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