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深接到电话时正准备去洗澡。
拿起手机看到是虞泥芳的电话,他在心里叫苦不迭:他真的不想大半夜讨论案情啊!他想睡觉!
电话铃响了一声又一声,期待虞泥芳找不到人自行挂断的希望破灭,秦深接通了电话。他还没张口,虞泥芳就压着哭腔颠三倒四地说了一堆,挂断之前反复强调让他赶紧通知一队的队员,马上带人赶过来。
秦深在电话另一边都能感觉到她失态得厉害,一通电话他就听清了两句:“柯译杀了‘圆圆’”和“马上回局里来”。睡眠不够时,秦深的脑子不太转得动,也没搞懂“圆圆”是谁和为什么要马上回去,但这不妨碍他理解“柯译杀人了”这个事实。
一瞬间,他吓得寒毛直立,立马拨通了叶霁云的电话,紧张地大喊:“云宝!卧槽!二傻子杀人了!小芳刚给我打电话,让我回局里!”
“你收拾一下,赶紧过去。”叶霁云思维比秦深清楚,平静地嘱咐,“我去通知队里其他人。你在哪?不好打车就让勤务兵送你,尽快。”
秦深今晚回的是自己家,车倒是好叫。他感到事件棘手,也来不及穿戴整齐,匆匆把笔记本塞回电脑包里,裹了一件羽绒服,蹬上靴子就往外走。在楼梯间叫了网约车,他刚冲出楼门车就到了。秦深赶紧上车,给司机报了尾号,直到车开出了小区,他才发现:自己没换裤子,穿的还是睡裤!
然而,等赶回特调局,他就没心思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了。
连海潮站在楼下等赶过来的调查员。见秦深来了,便简明扼要地跟他讲了事发经过,并催他去审讯室,和艾泽之一起审柯译。
秦深站在寒风里听完连海潮简单的转述,终于充分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尤其是艾泽之吐血的事,简直把他吓了个半死:“什么,艾局又吐血了?!他在哪,身体没问题吧?!”得到在审讯室的答案,他就开足马力跑了进去。
一路狂奔进走廊,艾泽之就站在门口等他。见秦深来了,他疲惫的面容上勉强挤出一个浅笑:“小深来了?喝口水缓一下吧。”他伸出手,递给秦深一瓶气泡饮料和几颗话梅。
审讯室里有摄像头和录音装置,秦深取下身上的电脑包,接过饮料和话梅,撕开包装把话梅仍在嘴里,刚含住就往喉咙灌饮料。电脑包被扔在地上,他喝了一口就蹲下去摸录音笔。
“不急,”艾泽之递给他一个带着笔的写字夹板,“这是我刚列出来的问题,写得比较粗略,你在脑子里完善一下。待会儿进去了主要由你发问。”
“好。”秦深抬头接过夹板,才注意到艾泽之衣服的领口、前胸上渗着一大片血渍,心惊胆战地劝,“艾局,你还好吧?我一个人也可以审,你要不还是先去看一下医生吧?”
“没事,”艾泽之的表情很冷,语气也是,“他有话想对我说,我总得亲自进去听听。”
秦深和艾泽之进了审讯室,随后赶到的是丁程锦。连海潮通知他时已经讲了大概的情况,丁程锦只点头冲连海潮示意了一下,就上楼打开刑侦一队办公室的门,取出装备去到了国安二队的办公室。
国安一队的人已经到了,正或蹲或坐在走廊上查看二队的笔记本电脑。见他走过来,蹲在门口的叶霁云站起来打了声招呼:“丁队。”
丁程锦同样点头示意,穿戴好装备走了进去。
年轻的小同志还躺在原地。首都的冬天太冷,地面更加寒凉,即使穿着羽绒服,也不保暖啊。
丁程锦叹气。他的嗓子太痛了,挣扎了半天还是掏了根烟,没敢点燃,只拿牙咬着。
按理说,国安二队进来取走了电脑已经是对现场的破坏了。但艾泽之的安排向来妥当,丁程锦没寻根究底,而是专注于自己该干的事。
他先是对案发现场拍照取证,拍得尽可能全面,一点细节都不落下,确保输入软件后的建模能精确地还原每一个细节。然后拿着记号笔在地面上画出一个轮廓,将小姑娘整个圈在其中。他取下椅子,将其塑封,尽可能保存上面的证据,以便后续送往犯罪实验室时能检测出来。
他这边忙碌着,刑侦一队的人也陆陆续续来了。帮忙做好现场标记,几个人小心翼翼地把女孩抬起来,送入裹尸袋里,又用担架抬着她,慢慢下楼,准备带她去法医科检验。剩下的人继续进行现场工作,尽可能地收集和案件相关的证物。秦良和找到了那把被甩飞的小刀,沉默地将它放入证物袋中。
办公室里很安静,走廊上却是时不时传来爆裂的骂声。
天色微明,由于案发经过简单明了,丁程锦已经带队取证完毕。他们从办公室里出来,路过国安一队时,见他们不是在破口大骂,就是表情火冒三丈地敲键盘。副队长叶霁云把笔记本放在窗台上敲打,他用肩夹着手机,嘶哑着嗓子不知道在和谁通话。
回答办公室简单讨论了一下,大家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特调局的管理制度是局长和两位副局长直接管理两个直属小队,日常事务只需要顶头领导审批,不需要三个领导都批准。领导们会根据案件的性质把不同的案件安排给不同的小队,除非大案,所属不同领导的小队之间一般互不往来,也互不合作。如果有案件需要不同的小队之间进行合作,那么局里会牵头成立一个包含合作小队成员的专案组,专案组要向三位领导汇报、申请,只有三位都同意了,才能进行下一步行动或申领经费、物品。
这样做的原因是:特调局的面对的案件大部分都是琐碎的小案子;地方上又只设立了特调处,人手不足,时常需要特调局派人支援。先初步筛选再分别指派,简化日常汇报、申请流程,这些都有利于特调局的高效运行,而遇到特大案件时的层层确认,也能减少办案过程中的错误和疏漏。
不可否认,受某些不能明说的斗争的影响,所属不同领导之间的小队来往很少,但大家都是同事,他们之间素日也没有仇怨。更何况一个已经是小队的队长,再往上就是局里领导;另一个还只是刚入局的新人。
这两个人之间……会有什么生死大仇?
丁程锦和窦梦惜有一个很简单的猜想,但这个猜想不仅不能成为杀人理由,反而可能帮柯译脱罪。于是他俩都没说话。
讨论声平息,有人关了窗,拉了帘子,室内的微光昏昏沉沉,干苦的暖意很快充斥其中。大家或仰或趴,勉强睡了几个小时,手机闹铃没来得及响,开门声后的走廊灯光照亮了暗室——是送证物和遗体的同事们回来了。
队内又一轮讨论过后,刚好到了平时上班的点。丁程锦写了个简单的报告,出门找艾泽之汇报,同时询问接下来的人员安排。
路过二楼大厅,秦深正瘫在沙发里,笔记本电脑打开放在他的腿上,播放着滋啦滋啦的电子声,像歌曲磁带空白的前摇。国安二队的成员围在他身边,最靠近的是文若心,此时她低着头,用手撑着脸。
丁程锦在沙发后停住,大家都没有说话的欲望,他便没有打招呼。
“凭什么异能者和普通人一样的待遇?!”失真又扭曲的声音震荡出来,“我们是进化者!是自然的奇迹!是宇宙的选择!我们本就高人一等!”
那声音带着无垠的恨与无边的恶意:“上面希望搞什么,建设异能者和普通人和平共处的社会,呵,天大的笑话!欧米那种提高异能者社会地位的政策才是正确的,普通人只是异能社会的耗材,异能者脚下的蚂蚁,异能者,天生就该站在社会金字塔的顶尖!艾泽之,你天天嘴上说保护异能者,实际上你和那些蠢猪一样,虚伪自私、目光短浅,你们就是害怕异能者剥夺你们手里的权利!”
“你们害怕自己和普通人一样沦为猪狗不如的牲畜;害怕自己的财富、权利、地位被异能者们夺走;害怕成为新世界的铺路石……真虚伪啊,”他哈哈大笑着,仿若拆穿了某些阴谋,“于是你们宣传什么异能者福利、异能者保护计划,试图用这些糖衣炮弹麻痹我们这些异能者。你们给异能者带上锁链,让他们为你们做牛做马,实际上,不过是利用异能者巩固权利罢了。所有异能者都被你们骗了!”
敲桌子的声音中断了他的狂笑,是艾泽之,他的声音冷静清晰:“朱可胜也是异能者,是你的同类,为什么要杀了她?”
沉默的电子音卡壳了许久,传来的是撕撕拉拉的噪声:“……那是……那是必要的牺牲。你们懂什么!你懂什么!那是必要的牺牲!”
秦深直起身,按下暂停。他转头看了一眼丁程锦,又转过去对蹲在沙发空隙间的叶丽宁说:“原因你听到了啊,就这么多,后面不能听了。”
叶丽宁没说话,文若心先开口了:“可以了。”她的手指划过眼睛,认真地和秦深道谢:“多谢你,秦深。谢谢。”
她努力装得平静,但刚站起来眨了两下眼睛,泪滴就从她的脸庞划落。
丁程锦无言地转身,没再看大厅里的景象。他穿过几个物品档案保管室,艾泽之的办公室在走廊的尽头。
敲门进入后,正对的是艾泽之的办公桌。他正坐在桌后,喝着水听办公室里的人讨论。其他三人是秘书、政委和许久没出现的副局长周仪光。
周仪光是丁程锦的直属上司,早年冲锋在扫黑除恶的第一线,异能使用过度,身体一直不好。这几年更是常驻医院,工作交由艾泽之代管。虽然长时间不在局里,但手下的小孩还是认识的,他笑着招呼丁程锦坐到他旁边。
丁程锦没好意思和政委、副局挤同一个沙发,简单汇报了工作,把文件放在艾泽之桌子上后,走到连秘书身边站定。
柯译杀害朱可胜一案,案情简单清晰,不需要过多的讨论。坐着的三位讨论的是柯译在国安二队电脑上动的手脚,艾泽之没让丁程锦出去,他就安静地听了一耳朵——这家伙竟然把局里的资料传给了米国的情报局。
“……幸好不是直接传的。”艾泽之边写申请边说,“是从国安那边倒手,再传到米国去。昨晚一队辛苦了一晚上,总算是全拦截住了,传过去的也追回来了。国安昨天倒也自查了,但内鬼没上班,今早电脑开机之后才被锁定了。”
“我们丢了多少资料?都是那些方面的?”武政委问。
艾泽之叹气道:“不知道,柯译的电脑很干净,一队正在复原数据。国安也还在查,我向上面申请了协助,目前没有回复。”
“这些小孩,就是那个什么,‘中二病’犯了。”周仪光见多了,对柯译的想法嗤之以鼻,“觉得国外的环境更‘自由’,幻想自己过去之后能功成名就,实际上哪有那么好呢?异能者要真那么厉害,米国政府早换了几轮啦。”
武政委摇了摇头,出言反对:“不好说。听说好几个洲都有异能者势力试图干|涉|政|局,只是米国情报局手底下有一只特别厉害的异能小队,靠他们才维持了稳定。那边实行弱肉强食的筛选淘汰机制,每个社会地位高的异能者都经过千锤百炼,很强,也很难对付。”
“米国局势复杂,迟早生变。”艾泽之轻咳一声,转换话题,“得想办法查明柯译送过去了哪些情报,我打算让国安一队先负责这件事,诸位有意见吗?”
几人摇了摇头。
“小艾,你是想让刑侦一队负责彻查柯译和安吉利吗?”周仪光问,他温和地建议,“这样的话其他三个案子的人手就不够了啊。我看要不调几个人协助一队算了,就让国安的两队继续去查抢银行的案子。即使这样,赶在春节前也很难查出真凶,恐怕安抚不了民众的紧张情绪,上面大概会不太满意。”
旁边的武政委点头赞同。他不喜欢“安抚民众”的说法,但“朱可胜”案的犯罪嫌疑人已经被控制了,尽快找到其他案件的嫌疑人并抓捕他们才是特调局该干的正事。如果太多人浪费在“朱可胜”的案子上,其他案件的进程就会受影响。
艾泽之刚好写完最后一个字,抬起头,冷淡的表情难掩疲惫:“金店案和银行案我有别的安排,先着力解决局里的矛盾。小问题拖成了沉疴宿疾,不彻底去除病根,大家怎么精诚合作,协力破案?”
丁程锦没吱声,却想到了“蜘蛛”案。这案子并案后,刑侦二队、三队一直拒绝交换资料,几个案子的情况只能凭袁茜然回忆。他一直觉得,早期的案子可能会有更多的线索,破案的希望可能就在其中。如今这案子已被封存,那些龃龉只能淹没在无声的叹息里。
周仪光和武政委对视了一眼,没出言反对,只是周仪光总觉得有些不妥:“刑侦三队也一并调查吗?他们正在某市调查,也许已经找到了什么线索,在这个当口把人叫回来,不太好吧?”
“查。”艾泽之很坚决,“特调局的一切档案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