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可胜气喘吁吁地跑上楼，扶着楼梯稍作停歇，呼吸平稳了些，才直起身往国安二队的办公室走。

走廊上的感应灯明明灭灭，她走到办公室门前，压下门把手。

很轻的一声，门开了，黑暗中数个电脑屏幕运行的蓝光清晰可见。

朱可胜心里纳闷，她记得同事们出去时休眠了电脑。眼皮上的汗坠入眼中，她有点看不清，便抬起眼镜用手背蹭了蹭眼睛，这才看到虞泥芳的位置上似乎有个黑色的人影。

她心里一下警惕起来。这人没开灯，鬼鬼祟祟地坐在那里，正对着电脑不知道在干什么，屏幕上快速划过一行行代码，快得她辨认不清字符。

整个室内只有电脑运行的声响，和两个人的呼吸声。

那人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竟然到现在还没发现朱可胜的存在。

如果，她悄悄退出去……如果，她随便找到谁一起……如果。

但小姑娘只想到了机密资料。那是他们从边境回来后还没来得及整理的资料——一个跨国异能者贩|毒集团的资料，里面有内地涉|毒人员的部分名单和线索，目前警方还在秘密追捕中。如果这些资料泄密了，将造成不可估量的严重后果——她不敢想象，会有多少人会变成她曾亲眼目睹的烂泥，阴暗地匍匐在每一个角落，泥水染黑每一个靠近的人。

朱可胜抬脚，几乎无声地走到灯的开关旁边。她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那个人，左手悄悄往前伸，感受到指尖轻轻碰到一个物体，小心翼翼的拿起来，紧握在手中。

一把小刀，坐在这里的米禾用它来削水果。

那人还是没有察觉到朱可胜，她把小刀换到右手，握紧。

“啪”地一声，灯光大亮。

背对着朱可胜的人被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站起来，差点带倒了支架上的电脑。

他想跑，朱可胜却冲了上去。

她本想从背后突袭，抓住该人的胳膊反拧在后背，刀子架在脖子上威胁他。但这个人的反应和速度都比她更快，在她伸手的瞬间便转了过来，正面朝她。他两臂后摆，朱可胜没抓住他的胳膊。那人躲过抓击，身形不稳，向后靠倒在墙上。

朱可胜看清了他的脸——刑侦二队的队长柯译——她心中惊骇，这时，刀刃已经挨住了柯译的脖子。

窃取资料的小偷竟然是局里的同事，她疾声厉色地质问：“柯队长，你在这里干什么？！”

“呵呵……”在看到出现的人只是个小姑娘时，柯译面上的恐慌一瞬间变成了局促和尴尬，他绞尽脑汁地想了个借口，“其实，是安局让我来询问你们的工作进度的……”

“那为什么不开灯？！”朱可胜没信他的鬼话，厉声追问，“刚才在大厅里，为什么不直接问我们队长？！”

柯译不说话了。他的面容开始扭曲，眉眼拧在一起，愤怒仇恨的光从眼中射出，那张脸变成了朱可胜熟悉的样子。她虽然心中害怕，却鼓励自己，她必须擒住这个人，她不能退缩。

右手稳稳地握着刀，朱可胜猛地伸出左手试图锁喉。

同一时间，不想坐以待毙的柯译也突然向前扑，这一扑击使出了他十成十的力气，连带着椅子将朱可胜撞得向后倒。他反向使用“空气墙”的异能，一瞬间抽干了朱可胜头周围的空气。小姑娘没有应对这种异能的经验，呼吸停滞地一瞬没能做出任何反应，身体的本能反应让她松开了那把刀，随着手臂划出一个圆弧，小刀高高地飞起，不知道撞到哪里发出一声脆响。

柯译整个人压在女孩的身上，她的腿被椅子盖住，想挣扎踢腿，却踢不开卡在办公桌底的椅子。

他，或者说它，已经疯了。眼中的血管说不定破了，血液在慢慢流动，盖住女孩痛苦窒息的脸。它看不见真实的画面了，满眼都是它颠覆秩序、走上巅峰的梦想崩塌。什么都感受不到，只有自己无尽的痛苦和愤恨。它再次使力，真空球笼住女孩的口鼻，胳膊上传来抓挠的触感，撕裂的伤口让它更加兴奋。眼前的场景再度变换，他看见了一个拦路的障碍，于是毫不犹豫地用力拍开，那障碍受力，裂出细纹，然后层层碎裂，露出他臆想中的那条“康庄大道”。

“圆圆！我们回来……”

戛然而止的笑声惊醒了它。它惊惶地抬头，没有迟疑，瞬发的真空球高速旋转着袭向来人。

听到破空声，经验丰富的老将应对迅速，一个下蹲前扑离开原地，闪过的同时让开了后路。

后面的虞泥芳启动异能——她的异能是身体强化——她屏住呼吸往前冲，没有丝毫迟滞就冲到了柯译近前。然后她看到了让她目眦尽裂，心肺破碎的一幕——

女孩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一瞬间，泪模糊了一切。一个面目全非的身影在她眼前晃动，仅凭愤怒，她蓄力出手，一拳就把凶手打倒在地。

拳带起的风好重，倒地的声音好响，它好痛，她也好痛。

虞泥芳站在女孩的身前，木然地止住了动作。她蹲下身去，一滴眼泪落在她的脸上，伸出两指，没有鼻息，也没有脉搏。可她还是无措地大喊：“若心！若心！”

被扔在地上的柯译爬起来想跑，怒不可遏的队员们一拥而上。千百个拳脚加在它身上，千百只手将它按住，它被拖到正对着门的过道。它跪着，像即将问斩的犯人。

女孩的身边，也有两个人跪着。文若心的手放在女孩的心脏上方，她的血液沸腾着旋转了一圈又一圈，异能使用了一次又一次。

可。没有心跳。没有呼吸。

“没有……没有……”汗也流，泪也流，文若心的双掌狠狠压在她的胸腔上，不顾一切地按压，“没有……没有……怎么可能没有？！”

旁边的虞泥芳头低着，像是被石化在了原地。

落寞的空气里，只有水流和呼吸。

打破它的是两道急促的脚步声。大概，只一刹那，两个人影就出现在办公室的门口。

满头白发的人看都没看跪在地上的柯译一眼，他刚冲到门边，就转头看到了陷入永眠的年轻女孩、呆滞石像般的虞泥芳、和还在拼命心肺复苏的文若心。

“咚”！

他双腿一软，摔了下去，五体投地。血泪、空气、心脏，什么都想脱离他的身体，什么都感知不到了。他保持着那个姿势，崩溃道：“心神不宁……原来是这个原因……哈……”

办公室里的其他人被倒地声惊醒，急忙出声关心道：“艾局！”不知觉地身体向前倾。柯译察觉到机会，想趁机挣脱，但那些手死死的捏着他上肢，它扭动一下，没逃掉。

跟在艾泽之后面的连海潮扶起了他。艾泽之吸着气站起来，含住眼泪，看到虞泥芳和文若心走了过来，刚想开口——一口血便先一步夺门而出，倾洒在空中。

“艾局！”文若心心头一紧，赶忙上前扶住他另一只胳膊，用异能给他治疗。

“咳……咳，没事，”艾泽之抽出手，捂住嘴，红色液体却挤过他指间的缝隙，缓缓流出，“咳……”

他没回应大家担忧地眼神，只有些无力地看柯译，咳着血问道：“……柯译，你为什么要杀害朱可胜？”

柯译抬起头，满脸的凄苦：“局长，我没想杀她，是她……是她……”感受到更重更紧的力量，它却依旧口不择言，“是她先袭击我的！真的！是她先袭击我的！”

“你|放|屁！”文若心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走上前一拳把它的脑袋捶偏，一颗牙飞了出来，落在地上，溅起小小血花。

嘴里的血还在不断往外涌，艾泽之放任它肆虐，口齿略微含糊地说：“……好，我问泥，泥为什么来二队的办公室？”

“是安局让我来询问工作进度！”它抬眼，想挤出一个痛哭流涕的表情，却看到那人冷漠的无机质的审视目光，好像看穿了它的一切伪装。

柯译不由地颤抖起来。

艾泽之却没再理他，目光转向还站或跪的所有二队队员，他们伤心痛苦，隐藏在其下的却是茫然、不可置信。没再借连海潮的力，他深深鞠躬，朝他们道歉：“对不起，如果我早点上来……”

没人说话。一会儿，叶观哭着哼出几句话：“不是你……艾局、不是你，不是你该道歉……”

艾泽之直起身，他跌跌撞撞地向前走，走到那个睡着了的姑娘面前。他再次深深鞠躬，向她道歉：“对不起……”腥甜的味道在喉头弥散，这悲苦被狠狠咽下。

他转身，深呼吸，好像变回了平常的样子，镇定地吩咐事宜：“……二队的人把柯译压到审讯室，铐上手铐，留两个人看住他。小芳，给秦深打电话，让他来审讯，让一队的人来检查电脑上是什么程序。连秘，给丁队打电话，让刑侦一队的人来现场侦查；通知二队的人全部待在家，不许出门走动；通知三队的人立刻全部从某市撤回来。若心，报案；待会你和小芳带着人，直接去安吉利家里面把他带去警局，别让人跑了，知道吗？”

“所有人撤出现场，保持原状，不要动任何东西。”

二队成员和连海潮点点头，按艾泽之的安排开始动作。

有人贡献了皮带，他们把柯译捆好。两个队员像拖死物一样拖它出去，它不甘心、不肯信地大叫着：“艾泽之，你怎么敢！……艾泽之……你怎么敢……”

艾泽之站在原地，手扶着桌子，半天没有说话。

他的世界天旋地转，他就那样放任它旋转。

像一叶小舟，遭遇狂风暴雨，无奈地在浪涛间打转，无力地看着求救的人沉没，消失在水波中。

一滴泪不受控地落下，他的沉默，宛如无声的塑像。

片刻后，他拿出手机，点开通讯录中的一个号码，也顾不上对方是否在休息，拨了过去：“喂，领导，是我，小艾，艾泽之……是这样，局里发生了一起恶性案件，牵涉到副局长安吉利，我们不好直接调查，所以……我们先自查，纪|委之后会介入，是吗？好的，好的……您放心，我绝对不会偏袒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