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许一被电话铃声吵醒，接通后听到袁绯然的声音，他才意识到袁茜然昨晚已经离开首都了。

以为自己起得迟了，许一从床上跳起来，冲进卫生间洗漱，匆匆套好衣服、背好包，出了家门。结果等电梯的时候一看时间，比平常出门要早半个小时。

下楼见到袁绯然，许一正想问她为什么这么早过来，还没开口，就被袁绯然截住话头：“走吧。”

走？许一迷茫地问：“走去哪里？”

“地铁站。”袁绯然说。

许一更加迷惑了：“不坐车吗？”他以为袁绯然也是开车来接自己，毕竟昨天讨论的时候袁茜然提到了她的车子，还提到了“小年”，好像是一个许一不认识的人。

“坐地铁方便。”袁绯然迈步向前，许一只好紧跟其后，“附近有个地铁站，走十来分钟就到了，骑车还能更快。你会骑车吗？”

许一摇头：“不会。”

“那走吧。”袁绯然稍微放慢速度，和许一并肩。

一路上匆忙的人潮流过他们身边，起初每遇到一个行人，许一就一惊一乍地想躲在袁绯然身后，但袁绯然那种漠然随意的态度逐渐感染了许一，他渐渐不觉得这些路人有什么可怕的，心跳回归正常，也漫无目的地扫视周围的景色，看树、看楼、看云。

有惊无险地抵达地铁站，袁绯然帮许一设置了乘车码。两人上了电梯，许一站在前面，有点害怕又有点新奇。下电梯后，他亦步亦趋地跟着袁绯然，袁绯然怎么说他就怎么做，等进了车厢，那种熟悉的恐慌感又回来了。

人们挨挨蹭蹭，一个挤着一个，像千层饼，一层一层被反复压实。许一在人群中僵着，全身发硬，石化的感觉顺着腿往上爬，他双手抱臂，神色惊惶。

袁绯然根本没理会他的无措，瞅准机会揪着他到角落，把许一往进一推：“站这儿，下车的时候我拉你出去。”

许一顿时只能看见袁绯然冷淡的神情了。他看见她从兜里拿出一个头戴式耳机，直接套在自己头上。她点开手机，一阵欢快的音乐传来，手机被递到自己面前，是几年前很火的动画片。他的注意力被转移了，接过手机看了起来。

等回过神，许一已经在出站的闸机口了。袁绯然也没催他，两人站在闸机对面的墙边，一个津津有味地看手机，一个眼神淡漠地看人流。

许一赶忙道歉，袁绯然回了句“没关系”，将手机拿回来，切出乘车码。许一也赶忙打开自己的手机，跟着她扫码出站。

袁绯然带着许一走到了事务所，时间刚到九点。

开门后，许一想将耳机还给她，袁绯然没接：“你留着吧。”

“坐地铁的时候看看视频或者听听歌。”她说，“我姐回来前你都得坐地铁上下班了。”

呼吸停了一瞬，但想到今天来时的经历，好像也没那么可怖，许一点头：“好。”

除了换了个上下班的方式，生活又变成了复制粘贴。

来回几天后，许一更加从容，不需要袁绯然拽也能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安静的站着看手机。有一次袁绯然被挤到较远的位置，许一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时不时看一眼到站，最后也和袁绯然顺利在闸门口汇合了。经此一役，信心大增的他已经不需要袁绯然走在自己的前面，也能顺利地进站了。

于是听到袁绯然说“我去买瓶水，你先进站”，许一也满口答应。

等袁绯然的身影真消失不见了，许一又开始有些慌张。紧张地通过安检，许一从“快捷操作”点开码，对准检票的地方，一刷——没通过。

他直接楞在了那里。

无数思绪从脑海中闪过，后面的人在催，但害怕的情绪在心底爆发，许一不能动了。

好在一个温柔清亮的声音拯救了他：“需要帮忙吗？”

桎梏破碎，许一赶紧点头。

“我可以看看你的手机吗？”一只修长的手伸到眼前。

许一连忙双手将手机奉上，只听她忽然笑了：“点错码了，你点成了付款码。”

原来是这样，许一赶忙抬头道谢。帮忙的是个清丽的女孩，眼下有颗小痣——但许一全然没看到这些，他看见女孩闭着眼，向后倒去。一把刀插入她的心脏，红色在白地上绽开，地面的反光亮得刺眼。

“谢”字卡在了喉咙。

女孩切换到乘车码，看许一还呆愣地站着，不由地催促到：“我帮你切好了，你赶紧进去呀，后面的人还在等呢。”

许一顺从地照做，但回过神时，女孩已经不见了。他焦急地四处张望，想找到刚才的女孩，但一想到自己把未来告诉父母的场景，许一就又犹豫起来。

“怎么了？”没等他作出选择，袁绯然出现在他身后。

许一张了张口，没说话。

一路无话，袁绯然送许一到了楼下，许一破天荒地徘徊着没有上楼。

袁绯然没说话，也没走，靠在单元门口的墙上，看他来回踱步。

“我、我刚才又看到了未来，”许一下定决心，开口道，“是一个女孩子的，她被人杀死了，在一个雪天。”

“是吗？”袁绯然说，“长什么样？下次遇见了告诉她。”

许一描述了女孩的长相，担忧地问：“她会不会不信？”

“那是她的事，和你无关。”袁绯然很冷淡，“许一，你听过‘上帝会来救我的’的故事吗？”

许一没听过，袁绯然讲了个大概。

“能拯救自己的只有自己。”袁绯然望着许一的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之前你说，是我向你伸出手，你才从过往的记忆里走了出来。但若你没抓住我的手，我也不可能帮到你。”

“我不是神，更何况，神也救不了自愿沉沦之人。”她语气中带着讽刺，“你有帮助他人的心就很好，但她是否愿意得救，只能看她自己。”

许一似懂非懂，决定按袁绯然说的，再见面就把自己看见的场景告诉那个女孩。

第二天早上，许一下楼时，袁绯然在喝瓶装奶茶。她手里拎了个袋子，里面满满的都是奶茶甜点。

许一震惊地看向她：“绯姐，你早上吃这些吗？”

袁绯然烦躁地吐出几个字：“心情不好。”说完，转身就走。

许一疑惑地跟在她身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到了事务所，祁冉冉的疑问只会更夸张：“这么多甜食？！绯姐，你怎么了？来大姨妈了？被人骂了？年哥给你气受了？”

为了阻止她继续发散思维，袁绯然干脆地回答：“看热搜。”

“热搜怎么了？”祁冉冉打开某博，热搜第一是XXX宣布恋情，“绯姐你是XXX的粉？！不是吧？！你喜欢他啥？……不对，也没听你说过你追星啊。”

她往下翻，一堆乱七八糟的词条里看不出什么是能惹袁绯然生气的，只好又问：“是哪个？歌手大战玩家？米国地方政坛换届？还是赌博男偷妻子首饰？”

复杂的心情转化为无语，袁绯然公布了正确答案：“富二代出车祸那个。”

“哦哦，”祁冉冉划拉了一会儿，才在最下面找到这个话题#富二代酒后驾车撞山身亡#，里面清一色谴责酒驾的言论，“这个新闻有什么特殊之处吗？难道你是生气这些酒驾的人不珍惜生命？”

“不是，”袁绯然叹气，“这人几年前因为杀妻进去了，几个月前才出狱。”

许一和祁冉冉怔住了，两人显然都没想明白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关联。

但祁冉冉思考得很快：“你是说，S干的？”

“证据是什么？”祁冉冉问，“就算S专杀恶人，也不代表恶人出事就是他干的吧？”

“一没有上山理由，二喝了酒还能顺利从市中心开到国道上，在撞山之前都没出事。”袁绯然冷笑，“运气？巧合？”

祁冉冉没说话了。安静了一会儿，许一打破沉默：“我们要不要报警？”

另两人看着他，他迟疑地说：“……杀人案和事故还是不太一样的吧？”

“事故有疑点，警方应该能调查出来的吧？”祁冉冉也游移不定，“茜姐不是说S的案子封存了吗？我们报警的话能合并调查吗？”

“呵。”袁绯然说，“跟艾总报告过了，他们管不管，我不关心。”

“艾总？”许一好奇地出声。祁冉冉立马解答了他的疑问：“是特调局的局长，姓艾，艾草的艾。”

总之，这件事像一个插曲，片段结束后电影依旧波澜不惊。

袁茜然在外地的调查不太顺利，十二月上旬快结束了还没能回来。她给许一发消息提醒他注意安全，因为年底不法事件可能会增多。润雨也发了同样的消息。许一乖乖地保证自己不会乱跑，出门和袁绯然一起，晚上在家会锁好门窗，有异常会告诉他们也会报警。

他目光从手机上挪开，正打算收拾东西和袁绯然一起下班时，一个意料之外的客人出现了。

是顾识闻。

他是跑上来的，冲得很急，刹车后还在大喘气，深呼吸了好几下才又恢复了往日的笑容，得体地开口问：“抱歉，我来得有些晚了，事务所下班了吗？”

随即，他的视线和许一对上。

室内灯光明亮，许一还是被他烫了一下，奇异地慌张起来，移开了视线。

接话的是袁绯然：“顾老板，有什么事吗？”

“哦，嗯。”顾识闻盯着许一，不走心地回答。小孩气色好了很多，脸上也长了些肉，剪掉过长的刘海后露出清澈的眼眸，仔细一看，是眼周泛粉的桃花。此时略微有些不自在，但也没有初见时恨不得缩到亚空间去的样子，只是四肢略微紧绷。

顾识闻总算是放心了，目光转向袁绯然：“是有点事，方便单独谈谈吗？”

“好。”袁绯然转身对许一说，“等我一会儿。”

两人走下楼梯，站在最后一阶上，袁绯然开口：“就在这儿说吧。”

顾识闻转身，抱歉地笑笑：“其实没什么大事，打扰你们了。”

“公司里有个员工，今天在工位上吐血身亡了。”顾识闻语气低沉，回想起处理这位员工身后事的过程，他只觉得深深的悲哀和无力，“看档案才知道他是异能者，警局报告给了特调局。特调局的张警官说他是异能使用过度了，他还说，大部分异能者都是这个下场……”

袁绯然懂了，普通人对异能者的认知有偏差，以为他们是文艺作品中强大的超能力者，第一次直面异能要命的副作用时总是怀疑、否定、害怕。

但她不明白顾识闻为什么来事务所。

“正常，”袁绯然平静地回答，“异能本就是双刃剑，过度使用当然会死。”

“顾老板就是想问这个？”她居高临下地俯视顾识闻，“还是有别的原因？”

顾识闻无奈地笑了一下，他被那位张警官的话吓了一跳，脑子里浮现的画面竟然是许一躺在椅子上，同死去的员工一样七窍流血的画面，那双眼睛中流转的血泪诉说着他的悲伤痛苦，一个年轻且脆弱的生命，化为一滴一滴的红色雨珠，坠落在人间。

他确实是为许一而来的。

并不否认这点，顾识闻收起笑脸，严肃地望向袁绯然：“许一，他也会走向这样的结局吗？”

袁绯然的表情在光与暗交叠明灭中看不真切。

顾识闻只听到一声嗤笑：“顾老板，你想干什么？”

“你现在，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她的声音中带着一股寒意，“怎么，你也想普渡世人？”

“还是说，你想成为太阳，照亮荒凉的黑暗？”

顾识闻不避不闪，顶着她刀锋般的目光：“我本就是太阳，当然能照亮黑暗。”

“我不只是关心许一。”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如果我有能力帮助所有的异能者，那我会尽我所能帮助每一个面临困难的异能者，不论过去、未来、现在。”

他的眼睛闪着光：“我们是人类，能感受到他人的痛苦，也能伸出援手、拯救他人。”

“如果袁女士也是异能者，我也会这样问。”顾识闻说，“你会走向这样的结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