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绯然和顾识闻的初步筛选划定了重点调查范围,袁茜然又根据袁绯然的简单描述进行了排序,不到一个月,已经调查到最后一个了。
这家酒吧的描述是:“不常去。酒保印象模糊。疑似几月前曾在此超额花费几万元。”
正常来说,它不应该出现在重点调查范围内,但袁绯然必定有自己的理由,而袁茜然选择相信妹妹。
她点了一杯招牌,和调酒师闲扯起来,没有问魏云耀的事情,反而聊了许多家常的话题。
聊了一会儿,她才不经意间提起魏云耀:“我记得几个月前来的时候,有位魏老板花了几万块追人,也不知道追到了没?”
“噢,魏老板啊。”这位对魏云耀还有印象,稍加思考就想起来了,“嗨,肯定没追到!”
“怎么说?”袁茜然感兴趣地问。
“那女孩后面还来了几次,但再没见过魏老板了,肯定是没追到呗。”调酒师说,想到什么他又笑了,“你别说,那女孩是真漂亮,美得跟天仙似的,也跟天仙一样冷,肯定不好追。”
袁茜然装作失笑:“真的假的?跟我比呢,比我漂亮?”
调酒师打了个哈哈,又说:“我要是跟魏老板一样有钱,也愿意给那女孩花个几千上万的,真的美。”
看他魂不守舍的样子,陈年旧忆突然浮上袁茜然的心头,她赶忙拿出手机,点开某张照片给调酒师看:“那跟这个美女比呢?总不可能比她还漂亮吧?”
“嚯,”调酒师定睛一看,“这不就是那天那女孩吗!你认识她吗?这张是在哪儿拍的?”
呼吸一窒,袁茜然赶忙调整状态,笑着说:“不认识。我那天走得早,都没看到她正脸。这个是后来路上遇见了随便拍的,我也忘记在哪儿了。”
她赶忙岔开话题,两人又聊了些其他。
午夜,袁茜然带着一身酒气走出了大门,脑袋却无比的清醒冷静。
她的心在狂跳,实在太不可思议了。这么多年追寻的真相,就在今夜得到了答案吗?
站在路边,她在脑中梳理所有的线索细节:“李胜钱曾和她一起度过跨年夜”;“刘峰高和欧阳鹏去过她工作的酒吧”;“接待过张三全的女人是她的同乡”……后来疑似同一案件的“王赵”也曾去过她工作的地方。
抽丝剥茧,白色蛛网的每一条线都指向她——
宫夜雪。
呼出一口气,袁茜然抬头望天,细小湿润的一粒落在她的脸上——下雪了。
首都的初雪,好像来得太早了,又好像来得太晚了。
早上去接许一的时候,袁茜然依旧心神不宁。
车窗外仍然在飘雪,只是人世的热闹冲淡了雪带来的冷意。
她望着路上的行人出神,还是后车的喇叭声提醒她,已经绿灯了。
后座的许一担心地问:“姐姐,你心情不好吗?”
“嗯?”袁茜然愣了一下,“不,没有……我应该挺高兴的。”
许一不解道:“可是,你的表情很像奶奶。奶奶总是露出这样的表情,坐在那里叹气……我问她,她也说没事。可是……”
可是我知道她不高兴。许一把没说完的话咽在嘴里。
雪意在车厢中蔓延,有些冷。
袁茜然抬头看后视镜:她的嘴唇紧绷,嘴角向下,眼睛无神。
然后,她笑了。
调大暖气的输出功率,随着温度的上升,袁茜然眼中坚定的光芒又回来了。
她笑着对许一说:“有件事,姐姐没想明白,所以有些纠结。不过刚才已经想通了,姐姐会坚持自己的初心,做对的事。”
“小一,初心很重要。”袁茜然说,“当你感到迷茫的时候,只要想一想自己的初心,就能重新找到方向,就有了坚持前行的力量。”
许一茫然地问:“姐姐,‘初心’是什么?”
“是‘最初的心愿’的意思。”袁茜然回答。
“最初的心愿”?
许一陷入思考,自己最初的愿望是什么呢——是和奶奶永远在一起,是希望爸妈不要再骂自己,还是希望同学们不要再欺负自己?
说不出为什么,他觉得这些愿望好像都不能叫“初心”。
想了一会儿,许一问袁茜然:“那姐姐的初心是什么呢?”
“我嘛,”袁茜然平缓的声音中充满了力量,“我想维护公义,也想找到真相。”
车停稳,两人踏雪走向事务所。路上,许一伸出手,欢快地去接落下的雪花。手上的触感先是凉凉的,很快便被温热融化,变成湿滑的感觉。
上到二楼,事务所的门开着。
没有灯,只能看见一个脊背微弯的侧影。空荡荡的房间里,弥漫着落寞的蓝和沉默的黑。人影没有说话,不知哪里传来一声叹息——漫长而哀伤。
袁茜然皱着眉头打开灯:“绯然?”
正是袁绯然,她转过头来,神色平静地望着两人。
“什么时候来的?”袁茜然走到办公桌前,把围巾挂在旁边的衣架上,“怎么不开灯?”
“昨晚。”袁绯然的语气很冷淡,却让许一吃了一惊。
“下雪的时候过来的。”她说。
“又一晚没睡?”袁茜然叹气,放弃了劝说的想法,“要不今天别上班了,先回家睡一觉吧?”
“不用。”袁绯然从梯子上跳下,合上梯子放回库房。
许一站在窗子边,看雪花纷飞。等袁绯然出来锁好门,他才转身准备回自己的工位。
事务所窗子的玻璃透明洁净,窗框是细窄的金属,外界的光景轻易地穿过这窗,照亮室内。
袁绯然又站到了窗边。
许一和她搭话:“已经不下雪了。”
“嗯。”袁绯然没有转过来,声音听不出情绪,“夜晚的雪景,是最洁白的。世界自成一色——漫无边际的白,冷冽明亮的白,纯一不杂的白。”
“但是天亮之后,就不复纯白了。”她转身不再看,“车马行人,一条条、一道道痕迹,将雪化成了泥水,碾进了尘埃。”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祁冉冉穿着一身厚实的羽绒服,脖子上围着毛绒绒的围巾,下身是棉裤加靴子的组合,“绯姐,今天诗兴大发啊?”
她快手快脚地将身上的衣服扒下来,挂在架子上,也没管袁绯然有没有回答:“热死了。我说今天没那么冷,我妈非说下雪了会冻着,嫌我穿得太少了,硬是让我穿着羽绒服棉裤过来。”
“我也想像绯姐穿得这么帅气啊!”祁冉冉不甘心地嚎叫,袁绯然今天依旧是皮衣短裤的装扮,只多穿了一条打底裤,“但是我爸妈总说这些打扮不像个女孩,衣服买一件他们扔一件!”
袁茜然泡了杯热咖啡,边喝边劝:“冉冉,别学绯然,冻着腿会得病的。”
“唉……”祁冉冉唉声叹气,“知道了知道了。”
她从脚底下拖出一个箱子,从里面拎出一件裤子:“光秋裤我就被迫穿了两条,根本冻不着!”然后去卫生间换裤子了。
袁茜然失笑,手上整理资料的动作不停。她戴上耳机,听昨晚的录音,又翻看手边的纸质资料,仔细阅读。
一时间室内只剩刷子声和笔触音。
回忆,复盘,重新梳理——
得出一个确定的答案。
姐妹俩并肩站在窗前,窗外又开始飘雪。
袁茜然下意识搓了搓手:“一眨眼就入冬了啊。”
“想起小一第一次来事务所还是八月,”袁茜然感慨道,“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袁绯然明白她的未尽之言:从2236年第一起案件,到2240年的魏、许案,已有4年。
本该是何其漫长的时间,然而2236年的事情却宛如昨日,甚至像是上一秒才发生,时常在眼前浮现。
她转头看姐姐:“魏云耀在首都的情况,能查到的都查了。”
“是啊。”袁茜然笑了笑,“不过还没去他老家走访呢。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顾老板给了那么多钱,总得做得尽善尽美。”
“好。”袁绯然点头,“什么时候走?”
“不急,”袁茜然坐回办公桌前,“得跟小艾通个气,我问下他什么时候有空吧。”
艾泽之向来雷厉风行,下午的时候袁茜然去了特调局,两人碰了面。
转天,袁茜然就在事务所里宣布了要远赴魏云耀老家进行调查的事情。
“S的事情怎么说?”第一个发问的竟然是袁绯然。
“证据太少,重启难度很大。”袁茜然回道,“小艾尽力了,这几年他推动普惠性的异能者政策已经很费心神了。更何况近些年一直在推行刑侦流程规范化、数字化、智能化改革,上面也反对浪费大量人力物力破案。”
袁绯然嗤笑一声,祁冉冉失望道:“怎么这样?那就让S继续犯案吗?”
“如果并案顺利,这案子早破了。”袁绯然冷声说,“所谓的意外,有时不过是人为障碍罢了。”
袁茜然开口转移话题:“好了,已经通知到局里了,我们暂且不谈这件事。等我走了,日常的事情,绯然和冉冉你们清楚怎么做。”
说着,她转向许一:“但也没人接送小一了。小一,你一个人上下班的话,我会很担心。要不,这几个月你先在家里工作?”
许一想到一个人在车水马龙的街上行走,确实感到慌张,但想了想还是坚定地摇摇头:“不用,我……我可以的。”
“让小一坐网约车上下班怎么样?”祁冉冉提议,“这个基本上不用跟人接触。”
袁茜然摇摇头:“小一看着太年轻,又一个人住,我总是不太放心。”
“唉,要是无人驾驶出租能在首都普及就好了,”祁冉冉向后一倒,“这种出租车真的对社恐很友好。”
许一默默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再次开口说:“没、没关系,我能应付司机师傅的。”
“我来接送,”袁绯然躺在椅子里,看向许一,“行吗?”
许一很诧异,但他已经不害怕袁绯然了,闻言便问道:“不会……太麻烦吧?”
袁茜然也很惊讶:“能行吗?你开车的话,小年怎么办?”
“有什么不行的。”袁绯然的回答很随意。
袁茜然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踌躇了一会,才点头答应:“行。但是绯然你不准再吓小一,不准再强行拖或者拉他。”
“好。”
袁茜然又转头叮嘱许一:“小一,感觉不舒服的话不要强撑,待在家里也是可以的。有什么事给姐姐发消息,绯然要是欺负你了,也给姐姐发消息,好吗?”
许一也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