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尾风台》
(26)沈斯灼
十一月末,烟州下了一场大雪,铅灰色的天空低沉的落下大片大片雪花,在黄昏逐渐亮起的路灯下,垂落飞旋。
一片天昏地暗。
地上铺着厚厚的一层雪,马路上清雪车都来不及推,白茫茫的一片天地,车辆也少了许多,雪厚的没法再开车了,人们裹着厚厚的衣服徒步下班。
璩景也不例外。
出了院门向外,人行道和马路的边界线已然分不清。她随着前面人的脚印,几乎走到了马路中间,雪地靴踩着厚厚的雪,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她正埋头走着,围巾被人从后面轻轻扯了一下。
璩景回头,在纷纷扬扬的大雪里看到虞束,他穿着黑色的羽绒服,黑发上落了一层雪花。
虞束伸手帮她拍落头顶发旋和蓝色围巾上的雪花,看她半埋藏在围巾后仍是冻的通红的脸颊,笑了笑:“冷不冷?”
她在围巾后瓮声瓮气的开口:“冻的我都快没知觉了……”
虞束手上戴着手套,牵起璩景垂在身侧戴着绒手套的手:“走吧。”
雪地反射着一层白光,在昏黄的路灯下发亮。
他们走了一会,斜前方有家便利店,灯牌在雪夜中幽幽亮着灯字。
虞束开口道:“先进去暖和会吧,正好去买点热的,填填肚子。”
他们一同走了进去,玻璃门自动开关,在同一时间响起“欢迎光临”的机械声音,收银台的招财猫摇了摇小手,店内的暖气唤醒了身体的各项机能。
璩景被冻麻的手指慢慢恢复了过来。
虞束看向店员:“两杯热咖啡。”
说着,又望向璩景:“吃关东煮吗?”
被这么一问,璩景也感受到饥肠辘辘,点了点头。
虞束付完钱,手里拿着东西走过来递给她的时候,便利店的进门提醒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欢迎光临。”
璩景正垂着头,手里捧着热气腾腾的咖啡,耳边忽然就响起一个遥远的熟悉的声音:“一盒烟。”
那个声音不复少年时的青涩,像是在沙砾中摩擦打磨日久绵长的沙哑。
陌生的,又如此熟悉。
她抬起头,隔着咖啡热气氤氲,看到收银台处,一个背对着自己的身影,那个身影与记忆中的人重叠在一起,却又令她不敢辨认。
那个人的右腿下半段消失不见,右腋下托着一副拐杖。
那人从兜里拿出钱递给店员,又接过店员递过来的找零,潦草塞回衣服口袋中,转身就要走。
就在转身的时候,目光落到了璩景身上,他撑着拐杖的手顿了一下,下一秒却又仿若没有看见一样,抬脚就要出了便利店。
漫天大雪之中,璩景追了出去,全然不顾手中滚烫的咖啡洒在了手上。
她几步就追上了那个人,璩景的声音有些沙哑:“沈斯灼。”
被从身后的叫住的那个人,仿若浑然不觉,继续自顾自的撑着拐杖,踉踉跄跄的在雪中向前走。
璩景抓住他的胳膊,站到他面前,挡在他身前,一动不动盯着他的眼睛,喉头有些酸涩:“你的腿怎么了?”
沈斯灼整个人看起来如此落拓狼狈,脸上留着胡子,憔悴的看不出昔日意气风发的样子。
他的目光幽然,落在璩景脸上,声音晦涩,无奈的笑了笑:“前几年警队出任务的时候,不小心中弹受伤了。”
璩景慢慢收回抓住他胳膊的那只手,心中百感交集:“你……”
她又要说些什么,沈斯灼的目光略过她看向遥遥站在他们二人之后的虞束。
沈斯灼收回目光,开口道:“璩景,我先回去了。你男朋友,还在等你。”
璩景这时才想起虞束还立在那里,但她看到沈斯灼飘荡在冷风中空空荡荡的右脚裤腿,忍不住开口道:“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雪花静静的落在雪地上,便利店里面的光透了出来,在雪地留下一小片阴影,寒气扑在沈斯灼裸露的皮肤上,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握紧手中的拐杖,声音却平淡:“我就在这附近,不远。你回去吧,我不需要你送。”
边说着,兀自撑着拐杖往一边的巷子里走去。
直到沈斯灼的身影消失在小巷,璩景还怔忡呆呆的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虞束慢慢走了过来,收起她手里泼洒了半杯全是咖啡渍的纸杯,扔到了垃圾桶里,然后掏出纸巾一点一点的擦拭掉她羽绒服上沾洒上的咖啡。
处理好一切以后,虞束将在风雪里冷掉的那杯关东煮扔到了垃圾桶里:“冷掉了,吃不成了。”
而后恍若无事发生一般,虞束并没有开口问方才的事情,只是帮她轻拍掉身上落的薄雪,淡淡道:“走吧。”
两个人一路各怀心事,谁也没有开口。
走了好大一会儿,璩景感觉自己的手脚都麻木了,才好不容易走到了小区。
进了电梯,才恢复了一点温度。
靴子上残留的积雪半化不化,在电梯间的地面上划出水痕。
电梯到了他们二人的楼层,璩景手指冻的僵硬,拿出钥匙要开门,忽然被虞束从后面叫住:
“璩景。”
她回过头去:“嗯?”
虞束沉沉的看向她:“我们聊聊。”
璩景坐在虞束房子的客厅沙发上,捧着一杯热水在手心,坐立难安。
屋子内的暖气开的很足,要是放在平日,早就让她有些昏昏欲睡了,可是就在几分钟前,虞束的一句话让她的睡意全无。
他方才,就在璩景刚坐下的瞬间,破天荒冒出了一句:“璩景,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她呆愣在原地,一时有些慌乱无措。
虞束紧接着又说:“你不用急着答复我,我给你足够的时间让你想清楚。”
“我不愿意只做你的床伴,璩景。”
说完这几句话,径直略过她,虞束就转身自己去了卧室洗澡去了。
璩景:……
光这一天晚上,她真的脑子都要爆炸了。思绪繁乱,璩景的脑袋昏昏沉沉,倒在沙发上就睡了起来。
睡到半夜,璩景觉得自己好像置身于火炉之中,浑身滚烫难受又没劲,喉咙干涩的要命,她想抬起手,却感觉手臂千斤重。
眼睛睁也睁不开。
耳边有个声音低沉的开口道:“想喝水吗?”
她迷迷瞪瞪的点头,只听到脚步声走远,没过一会,那脚步声又回来了。
一只大掌托着她半坐了起来,有玻璃杯抵在她的嘴唇边,那声音轻声哄道:“张嘴——”
她就着那个人的手喝了水,然后就正要心满意足的继续躺回去睡觉,结果那只手箍着她的腰,不让她继续躺回去。
璩景皱了皱眉。
只听到那个声音,低声耐心道:“先别睡,把药吃了,你发烧了。”
药片被半吞进嘴里,璩景被苦的皱了皱眉,在这个怀抱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继续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璩景醒来的时候,嗓子疼得要命,浑身没劲,刚要翻身,察觉到自己动弹不得,这时才发现自己被眼前的男人箍在怀里。
虞束闭着眼睛,碎发散落在他的额前,睫毛长长的垂在鼻梁上方。
她轻轻推了推虞束的胳膊,却见此人纹丝不动。
璩景轻声唤他:“喂,再不起来上班就迟到了!”
闭着眼睛的某人反而又往里收了收胳膊,将她往自己怀里揽了几分,淡淡道:“工作群发了通知,今日暴雪,全院居家办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