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姐姐端来了鸽子汤，放在餐桌中央。她的动作小心翼翼，像是怕打破这浓稠空气里，四处流动的死寂。

没有人说一句话。

从于月的爸爸妈妈跨进这间房子起。

我起初还很好奇地观察他们。只见他们俩穿着一丝不苟的黑衬衫，像极了从棺椁飞来的乌鸦，可他们的皮肤如死尸般腐白，这鲜明的对比之下，欲加生出怪异，不似活人。有一瞬间我对上了他们的眼睛，他们的眼睛让我想到了鱼，鱼的眼睛。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可能唯一能证明他们是人的存在，就只有那歪歪扭扭的蛇的眉了。

这两个不似活人的人，硬生生地封住了我们所有人的嘴。可能是他们身旁附庸着的某种充满魔力的气息，占据了原本该有的生机。

剩下的只有压抑。

我想逃离。

我看向于月，她垂着头不知道在做什么，或者什么也没做，只是坐着。

哥哥带着一副难为情的笑脸，在我身旁坐了半晌后，跑去厨房帮安姐姐了。

我也想跑。可我又能跑去哪里？

怎么会是这样——于月的父母，怎么会是这样？

于月她……到底是在怎样的环境下生活的啊……

安祖姐端出一盘焦盐莲白，哥哥跟在后头，端一盘鱼香肉丝。

安姐姐咳了两声，笑着对于月妈妈说："姐，那个，我不知道你们要来，没备什么菜，你看要不我再去下边超市买点凉菜来？"

"那怎么好麻烦你呢，小晴？"于月妈妈的脸上飘着笑容，她看起来终于像个有心跳的人了，可是也不完全像——她的笑容和她的皮肉中间隔了一层虚空，笑容越是温和，虚空越是庞大，你与她内心的距离就越是遥远。我想起波德里亚在《美国》一书中说，“笑容背后没有隐藏的动机，却把你阻挡在距离之外”。然而那时的我却好像看到了那份笑容背后“隐藏的动机”——我看到她的笑容后面长着一头阴冷的怪兽，那怪兽受到了"为人处世"原则的封印，唯有无法掩饰的眼睛在发出令人寒疹的光。她想说的是，“安若晴，亏你是我妹妹，难道真想让你姐姐姐夫吃这么点粗茶淡饭吗！”

我在内心里演出这似乎真实的一幕，却听见于月说：“妈，要不我去买点儿来，你和爸爱吃腐竹，这下面超市有卖。”

“这怎么行！怎么能让你一个女孩子家的去？被拐跑了怎么办？被碰瓷了怎么办？你呀，就知道整天乱跑，不是去图书馆就是来你小姨家，趁着我和你爸上班就往外面跑，你可知道现在外面多危险？前些天我才看到一个新闻说有个……”

"好啦好啦！别说了妈！我知道错了！您看我这不好好的，没缺胳膊少腿吗？再说，外边哪有你说的那么危险嘛！"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我警告你啊，你要是再做出这样的事情，老子家法伺候！"

眼看着这场晚餐就要变成法庭，安姐姐忙拉开于月和于月妈，喊道："我去买我去买！莫伤和气，一家人嘛。"

“一家人？”于月爸和于月妈同声道，"我们可不认识那两位！"

安姐姐面露难色："我刚才不是介绍过了吗。这是我男朋友，林子莫，我们打算今年！年底之前结婚；这是我男朋友的妹妹，林言芝，和小月一个高中的。”

“呦，还挺有缘呢。一个高中？你和你男朋友该不会就是通过她俩认识的吧！听说这位林先生还比你小几岁？"于月妈笑道。

“是这样。”

"那这就算是姐弟恋了，对吗？”

"你知道我不会赞成你嫁给一个比你小的男人，小晴。"

“是这样。”安姐姐的头埋得越来越低，她看上去就像个做错事的小孩。

哥哥走上前去，拍了拍安姐姐的肩膀。

"我和若晴是在大学认识的，那时候我读大二，若晴读研。我们陪伴着对方在学校的图书馆里熬夜看书，熬了很多个这样的夜。我觉得年龄之类的东西，并不能阻止我们相爱，更何况我只是比若晴小了两岁，又不像电视上十几岁和四十几岁的□□。禁止姐弟恋什么的，如今这个时代，请别来这封建一套了。"

哥哥说得真好，我在心里想着，给哥哥竖了个大拇指。

真难相信，到了二十一世纪，居然还有人会反对姐弟恋。总有一些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人，思想还止步于古代。唉，也难以避免。

难怪于月让我假装不认识她呢，是为了哥哥和安姐姐的婚姻呀。

于月妈似乎想说什么，撇了半天没出口气，倒是于月爸开口了："哪个大学？"

"上海交大。"异口同声。

"……唔，这样啊，"于月爸的表情舒缓了些，多了一层见到高材生的莫名的敬意，"这样啊……但不能放松了学业哦。"

于月妈在一旁不停地点起头来："对对对！学习也要继续抓！好好干吧，你们是祖国的希望！"

于月爸妈匆匆离开了，不知为何，他们走的时候像两只夹着尾巴的黄鼠狼，临走时还说了句：

“祝你们幸福！”

"啪"地一声关门后，屋里剩下的四个人都快活地笑了起来。

"开饭开饭！"

"来来来，我给弱不禁风的林妹妹乘点鸽子汤！”

"谁、谁是林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