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居然派出明铨帅军驰援密川!
“不可能,我的大哥如何能带兵打仗,他科举出仕,自幼读的是儒家经典。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小皇帝不可能拿出五万禁军开玩笑,送他出京。”明玉突然失控地站起身来,急得团团转。
“作为主帅运筹帷幄,并非一定要上战场,明铨大哥的性命定然无忧……”黄育芩连忙站起身,拉住明玉安抚。
不知小皇帝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朝中悍将名帅不多,却不至于小皇帝派出明玉的大哥。
黄育芩将怀疑的目光投向面前低头半跪的探子,
“明玉身为大理寺卿,为何会突然得了小皇帝的旨意帅军出城!若是瞒报误报,贻误军情,唯你是问。”黄育芩突然转头厉声喝道。
探子不知黄育芩的身份,只知道是将军的重要幕僚。他往日只见过三两面,印象中,他总是沉默不语地坐在角落里,却不知此时他为何对自己色厉内荏。
探子不明所以,连忙赌咒发誓,所言皆是探听得来,绝无隐瞒。
“此番小皇帝启用大理寺卿帅军,属下不知其中缘由,只知道此次出兵虽然号称五万,然而实则由各地征调而来临时拼凑出来的禁军部众。”探子嗫嚅道,“属下所说,千真万确。”
黄育芩还要再问,明玉扯了扯他的衣袖,他只好住嘴了。
周明夷示意探子下去,见明玉心绪不佳,众人又坐了一会,各自散去。
黄育芩小心地安抚明玉入睡后,悄悄地替明玉阖上屋门,他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带出一团白色的水雾,只见残月升至半空,夜深了。黄育芩犹豫再三,终于下定决心,抬脚向着与自己屋子相反的方向走去。
周明夷居然没有入睡,薄薄的窗纸透出一点暖融融的光。凛冽的北风吹响了严冬的哨声,尖锐绵长,却被开门声打断。
周明夷立在门框后,向黄育芩道:“快进来吧,外面冷。”
屋内放着一只火盆,暖融融的空气立刻包裹住了几乎在夜风中被冻僵的身体。黄育芩问道:“你早知道我会过来?”
周明夷摇摇头,道:“只有五成把握。”他替黄育芩倒上热茶,把杯子塞到了黄育芩的手中。
暖意由手掌心一下子荡开,黄育芩笑道:“你既然知道我来,自然知道我为何而来吧。”
“自然是想我了呗。”周明夷不假思索。
黄育芩忍不住翻了白眼,眼前的周明夷虽是日日相见,但能私下说话的场合却屈指可数。此次自己来找他,却又是为了明铨之事。
周明夷的下巴和嘴唇上露着青色的胡茬,白日里不显,在灯烛之下,只见一片青黑,看上去越发显得老成,偶尔说起俏皮话,却显得尤为不搭。
黄育芩点点头:“嗯,想你了。”
周明夷的眼睛倏然亮了,他握住了黄育芩的手,将杯子与黄育芩的手一起包在掌心。他发出低沉的笑声:“既然你会想我,那么你日后定要多多来寻我,别像今夜一般,若不是为了你的兄弟,恐怕你也不会想起我来,你这个没有良心的——”
在永州时,周明夷与黄育芩反而更亲密些,现在黄育芩以谋士的身份住在新城,周明夷曾经贴身监视的借口再用不上,只好替黄育芩另外安排了一间屋子。于是两个人一个在院子东头,一个在院子西头,甚是避嫌。
“时间不早了,说说你的来意吧。”周明夷笑道。
“明铨若是被俘,还望将军手下留情。”黄育芩开门见山道,“明家大哥自从任职大理寺以来,秉公办案,铁面无私,破获的冤假错案不计其数,是朝廷一等一的治世良才。天下人都认为他是黄相一党,实则不然。”
周明夷露出好奇的表情。
“当年明大哥初出茅庐,因他刚直的性格,不善于人周旋,招惹了众人的毁谤,也吃了不少暗亏,我爹爱惜他的人才,这才出面作保,自此之后,他的日子才好过许多。明大哥和尘同光,数次向我爹示警,手上却还是干净的。”
黄育芩顿住了,眼神闪烁了两下:“方才在众人面前,我不好言明,可是你也知道明大哥在你爹爹的案子上,只是秉公办案罢了。”
周明夷点点头,算是认同了黄育芩的想法,黄育芩的心中大石总算是落了地。
一夜北风后,黄育芩早起推开门,寒风扑面而来,旋即打了一个寒颤。黄育芩见屋檐上突然跃下一道人影,吓了一跳,等他定睛辨认,却发现竟然是明一。黄育芩惊喜不已连忙上前,明一抱拳言明有要事禀告。
原来明一当初负伤后,黄育芩将她送回京中养伤,后来留在京中走动。黄毓蔚拔除了黄育芩埋在京城的钉子,一时无人可用,于是明一便自告奋勇地要走这一趟。
明一带来了京中的消息,黄育芩连忙带着明一寻到了明玉。
明玉面色憔悴不已,噩梦惊醒后便再无法入眠,瞪着熬得通红的眼睛,连忙让明一一五一十地道清来龙去脉。
黄徽文贪腐弄权,却滑不溜手,小皇帝无计可施,于是在徐松寿的建议下,将黄毓苗送入吏部,等待日后拿住了他的把柄,借以敲打连坐黄徽文。
黄徽文岂会坐以待毙,在他的一番推辞拉扯下,黄毓苗入了户部,在明源的手下,明源正是明玉和明铨的父亲。
小皇帝曾经几番暗示,令明铨捏造罪状,欲将黄毓苗打入大理寺的牢狱内。黄毓苗由黄徽心耳提面命,不可张狂放纵,留人话柄,黄毓苗平日里虽然糊涂,但是知道此事有人做局,不得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竟然真的毫无破绽。
明铨只得据实以告,小皇帝面上不显,回头与曹国舅商议。
当初明铨严办了曹国舅的案子,招惹小皇帝与曹国舅不快。
曹国舅不满明铨已久,添油加醋地私下向小皇帝痛斥明铨也是黄相一党,当下便想出让明铨挂帅的计策。
明面上是五万禁军,实则都是临时征调拼凑而成,其中不乏老弱病残,因此比起一帮由泥腿子组成的起义军更为潦草简陋。
“小皇帝岂不是令我大哥白白送死!”即便战场侥幸生还,事后清算也免不了了。明玉怒而拍案,黄育芩连忙上前安抚,示意明一继续说下去。
“如今五万大军南下,首当其冲的便是新城!大公子恐怕要直接对上这里了。”
黄育芩和明玉商议过后,便带上明一去见周明夷。明玉边走边小声嘀咕,今日守卫的士兵多了些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黄育芩环顾四周,哨兵和巡防比往日多了一倍,禁军还未压境,城中就戒备起来了。
“周将军果然领兵有术,若非城中只是宽进严出,恐怕连我都不得进来了。”明一感慨道。
黄育芩面色一凛,明玉同样若有所思。
一盏茶后,黄育芩和明玉见到了周明夷,周明夷正在空旷的院中练剑,尽管天寒地冻,但是周明夷只身着一层薄薄的单衣,身周热气蒸腾。
黄育芩和明玉站在不远处只等了一会,看见周明夷收剑回身。
“周将军,你真该多穿一些,如今大军压境,若是你与那江东的萧道先一般病倒了,便得不偿失了。”黄育芩心烦意乱,说话都不曾经过脑子。
周明夷觉得有趣:“我又没有养子,即便要收养子,也来不及了,总不能收养个与我一般年纪的义子吧。以前同孙一千和李锋玩闹,我倒是让他们喊过爹——”
黄育芩终于察觉此话不祥,连忙打断了他:“我一时失言,你莫要再同我说下去了,此事并非可以拿来说笑的。”
周明夷正要开口辩驳,明玉唯恐耽误正事,便咳嗽了一声。
“我们不如进屋详说?”明玉提议道。
坐定后,黄育芩便将明一所说,尽数告知周明夷,周明夷环顾四周,问道:“那名暗卫可在?”
“刚才我们是准备带明一一同前来,只是她连日奔波,又在城下守了一夜,凌晨才入城,早已疲累不堪,方才行至半路,她支持不住,晕了过去。”黄育芩解释道。
周明夷点点头,随即又看了明玉两眼,明玉今早格外安静,眼下泛着青黑,眼眶红红的。
黄育芩很快便带着明玉告辞了。
直到踏入明玉的房中,黄育芩这才松了一口气。
黄育芩苦笑着回首:“明一,接下来几日,要多多麻烦你扮演明玉了。”
假扮成明玉的明一忧心道:“现在明公子理应出城了,只是放公子一人上路,属下心中实在不安。”
黄育芩将披在身上的大氅解开,替自己和明一各倒了一杯茶,道:“只要明玉出了城门,找到落脚的地方,自然会找到接应的人。”
黄育芩今日原想同周明夷实话实说,准许明玉出城劝降明铨。然而得知如今城中宽进严出,却是防着城中的人出走。黄育芩与明玉思量片刻,决意铤而走险,先斩后奏。
于是一行人又中途折返,明一将明玉易容成自己的模样,而自己则假扮明玉,二人互换身份。明一与黄育芩一起,去寻周明夷,明玉则趁机从后门溜出去,伺机出城。
“黄公子,若是明公子留在明大公子身边,该如何是好?”
黄育芩摇摇头,他心中没底。
明一咬了咬嘴唇:“明公子会不会将黄公子也供出去。”
其实明一想问的是,明公子会不会泄露城中机密,助力禁军攻城。
明一小心地瞧着黄育芩的脸色,然而黄育芩眼神放空,似乎在想着什么。
过了好一会,黄育芩才坚定地道:“不会的,这是我自幼便与他定下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