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法会正式开始,朕自诩为天下释主,你们十四人都是我的门徒,诸位居士有何异议?”
正大光明殿内,雍正帝目光炯炯的俯视,他龙椅对面的十四位佛法居士。这些居士盘腿坐在蒲垫上,一个个都穿着明黄色的袈裟,除了穿着紫袍的娄近垣,和雍正帝专用倒茶的侍女娄义宣。
今天的雍正帝,穿着和藏传活佛一样,外罩衫裙,上身穿明黄色锦缎坎夹背心,外披紫红色袈裟,头上戴着黄色桃尖毡帽,手中拿着一串红色珊瑚佛珠。他也盘腿坐在蓝、黄、红、白、橙五色旗装饰的龙榻上,有无数五色旗幡悬空纵横在大殿的上空。
蓝 、黄、红、白、橙五种颜色,象征五乘佛法、五族共和。佛教的节日盛会期间,悬挂彩色佛旗,是全世界佛教徒共通的旗帜,也是佛教的标志之一。
义萱穿着紫色的道袍,端着一把汉白玉壶,如同寺院中仙神旁边的执壶金童玉女,随时给雍正帝沏茶倒水。她站在雍正帝龙椅旁,第一次看到清朝最顶尖的王公大臣,佛门和道门的高人,匍匐在雍正帝脚下。
雍正帝霸气的发言后,现场十四个人,都纷纷的行礼膜拜,叩首,“陛下乃天下共主,也是天下释主,能够成为陛下的门徒,是臣的荣幸。”
“平身!”雍正不怒自威的说道。
等各位学员都盘腿坐好,雍正帝目光扫视着殿内的人,开口说,“朕自诩为天下释主,谁能说说为何?”
殿内的十四人,都垂首不敢与雍正帝目光交集,深怕被逮着发言。如果说的都是马匹话,拍到马蹄子上不是找死吗?如果说错了话,也是死路一条。如果说的没有水平,怎么能够继续把持这个十四人的常委席位。
殿内的空气凝固如玉,只有挂着的五色旗,自由自在的躺平。现年五十九岁,头发花白的大学士张廷玉,感觉到雍正的目光,就像一道光扫射过来,他不由抬头站起来作揖后发言。
“释尊诞生时,向四方行七步,举右手而唱咏之偈句:天上天下惟我独尊,今兹而往生分已尽。释主是世之最上者,陛下是天子,所以自然是天下释主。”
“不错,果然是大清第一的智者,佛学修行的有些厚度。”雍正帝赞许。
“谢陛下,为臣佛学修为尚浅,需要陛下给我们开悟讲课。”张廷玉谢恩后坐下。
“妙缘,你帮着朕,赏张大人一碗碧螺春。”雍正指示。
义萱端着玉壶,来到张廷玉的案几,小心的将茶几上,五彩麻姑献寿的茶杯倒满。张廷玉双手接过茶杯,一饮而尽后,再次谢恩。 “在陛下的佛法会上,得到陛下赐茶,如沐甘霖,三生有幸。”
现年六十岁,一辈子和张廷玉较劲的大学士加一等伯鄂尔泰,看到张廷玉被当众赐了一盏碧螺春,不甘示弱的站起来作揖后发言。
“释迦牟尼,惟我独尊的我字,是指的众生都具有,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的天真佛性。陛下用天下释主,说明陛下参悟出,世间,非世间的一切色相、非色相的东西,都是这天真佛性所显现的。”
“说的好,没有想到你的佛学进步很大,赏茶!”雍正帝高兴的指挥义萱倒茶。
弘昼低头侧目,看着义萱将热气如烟茶水,倒入鄂尔泰的案几茶盏中,鄂尔泰大口饮后,豪爽的咂嘴,似乎是雨露琼浆,意犹未尽的感觉。
义萱端着空茶壶换了一盏新茶,她静默肃穆返回站在龙椅旁,仿佛就像是冰冷的雕像,眼睛望着大殿顶的藻井,对弘昼给她的挤眉弄眼都视而不见。
正大光明殿义萱是第一次来,五色旗的云霞,悬在半空的,反而让最具天下色彩的藻井,有了画蛇添足的感觉。藻井中央挂一颗大龙珠,藻井的四角各悬五色明珠,雍正帝背后是一尊释迦牟尼的画像。
在画像前有张金丝楠镶玉几案,几案上有一尊半径三尺的珊瑚树,上面挂满了水晶珠宝。在珊瑚旁是缠枝莲的焚香金鼎一座,清幽的香柏麝烟,袅袅的升起。案几上还有几盏酥油灯,以及盘着龙纹的红膏烛。
雍正帝举办法会,收了十四人为门徒,其中八位王公大臣俗家子弟,都取了法号。乾隆住在长春仙馆就叫长春居士,允礼住的自得园,园名是雍正赐的,所以他就叫做自得居士。张廷玉的赐园之所以叫澄怀,是因为康熙赐给他澄怀二字,张廷玉住在澄怀园中就叫澄怀居士。雍正的圆明居士,也是以康熙赐的园名,就以圆明二字为号。
而弘昼的法号叫旭日居士,不是他住的地方是旭日园什么的,是因为他出生在没有月亮的日子,雍正帝就送他一轮太阳,补足了八字的缺憾,体现出浓浓的父爱。弘昼拿到义萱的符咒谜语后,心病释怀,再看到自己的法号,知道父皇是爱他的,心里暖洋洋的。十四人中的其他人,都不理解弘昼旭日居士,为什么那么叫,只有他们父子俩和义萱心照不宣。
“明年,朕要编写《御选语录》与《御制拣魔辨异录》,现在朕准备两部书的序文,这个月的课是你们十四人。等你们佛法开悟后,明年初,朕将召天下有学行僧人,在宫中开办历时约半载的法会。你们八个王公大臣,佛学要用功刻苦啊。”雍正的讲出了他的计划,勉励在坐的八大臣,佛学修为不要被民间的修行者比下去。
大清按品级来分的话,从一品至正三品为第一梯队,达到三品的这个级别才能称为大臣,从三品至从四品为第二梯队,是地方行政系统的核心组成部分。正五品以下是第三梯队,绝对处于从属地位,少有发言权。
现在佛法会八人王公大臣中,基本都是正一品。王爷里面是平郡王彭福最低,大臣中是张照左都御史最低。雍正专门敲打他们,佛法修行也要超过大部分人的水平,不能让天下佛门的人们看笑话。
雍正说话时候,看着义萱出神望着藻井,看得津津有味,于是冷不丁的说,“妙缘真人,替朕上香。”
义萱赶忙一福,收回心神,恭恭敬敬的来到释迦牟尼的佛像前,上了三柱香。她刚回到雍正帝龙椅旁,雍正帝说,“你讲讲,为啥要上三柱香?”
从小在道门长大,没有想过为什么佛门也上三柱香。义萱不由的看着父亲娄近垣,他目光是鼓励的意思,义萱一福后大胆的侃侃而谈。
“第一柱香代表着道,是对宇宙万物本源的敬畏和尊崇。第二蛀香代表着德,是对道德和品行的追求和坚守。第三蛀香代表着法。"
雍正帝看到义萱用自己的立场解释,觉得他有必要让佛道交流统一。于是他望着在场的其他人问,“呵呵,你身在道门,用道门解释,也无错。那么谁说说,佛门为啥也要上三柱香?”
觉生寺文觉禅师,元信雪鸿站起来回答,“佛家上三柱香,有三大说法。三根香分别代表戒、定、慧三种修持;也表示供养佛、法、僧常住三宝。佛代表的是佛主释迦牟尼佛,法代表了佛教的三皈五戒,僧代表的就是出家人。”
雍正帝在提问时候,大学士鄂尔泰,张廷玉以及左都御史张照,都态度认真的拿着笔书写笔记。义萱觉得他们一定懂这些浅显的道理,可是他们谦恭的态度就像是小学生。鄂尔泰的书案上是准备上交的作业。弘昼吐槽说,每次课堂作业,就是鄂尔泰作业最厚最长,像写了一本书。
看到禅师发言,雍正的觉得娄近垣一直不吭声,于是点名,“娄真人,妙缘说第一炷香代表道,那么你来说说,老子的道和佛家的空。”
现年四十二岁的娄近垣,清风道骨的站起身给雍正帝行礼后说,“ 老子的道和佛家的空,听起来像是差不多的概念,其实内核有很大的不同。”
“如何不同?”
“老子的道是一种无形的自然力量,它是无形无相的,却推动着万物的生生不息。万事万物都要遵循这个道,道就是一切的起点,也是最后的归宿。”
“那佛家的空呢?”
“ 而佛家的空,是看透世界的表象,万物是无常的概念,没有永恒不变的东西,空并不是指什么都没有,而是世间的一切生灭不定。”
“人们明白空后,有什么意义呢?”雍正帝问。
“人们就不会执着,也就能得到解脱。空是一种智慧,是看透事物本质后的觉悟。”娄近垣回答。
“既然看空,那么为什么道家,还要讲的逆天改命呢?”雍正帝意味深长,用加重的语气将军。
“命乃天定,运在人为,命不可改,而运却可改,趋吉避凶,这就是修仙修道的使命。而大部分人不修,所以逃不出天道的规律。”
“这怎么说解?”
“《太上感应篇》中说,算尽则死。人之死,要么福尽,要么寿终!”娄近垣字字珠玑的回答。
“道教不论三世因果,只论天道承负,”雍正帝概括总结,娄近垣的话似乎是打中了,他内心的芊芊结。
他们君臣二人的对话,现场的人只有义萱听懂了。雍正帝现在想用佛法护城河,阻挡天道的龙劫杀,但是娄近垣似乎是在暗示着前景不明。
雍正帝随后用佛家最高经典,《华严经》的体悟智慧与慈悲,辩驳娄近垣的话,“ 佛土生五色茎、 一花一世界、 一叶一如来。一切众生、 皆具如来智慧德相。但因妄想执着、 不能证得。是日已过、 命亦随减、 如水少鱼、 斯有何乐。大众当勤精进、 如救头燃、 但念无常、慎勿放逸。”
“不为自己求安乐、 但愿众生得离苦。”弘历站起来助攻父皇。
“净心水器、莫不影显、常现在前。但器浊心之人生、不见如来法身之影。”允礼站起来用《华严经》语支持雍正帝。
“ 顺成人、逆成仙,玄妙只在颠倒间。”左都御史张照,用王阳明心学表示立场。
紫禁城盛夏已过、 秋色满目,微凉的秋风吹过大殿,众人兴致勃勃听雍正帝讲佛法。义萱听着佛法,就像坠入了绚烂多彩深谷,心在婉蜓的山涧中飞翔,看到前世自己,与如来佛,踩着溪流,在飞瀑轻垂的天界逍遥游。
雍正帝讲完一段佛法后,现场出了题目,让大家现场答卷。义萱看着弘历挥笔疾书,思维落于笔尖,源源不断的书写,与殿内大学士气势无二。
想想弘历是自小在尚书房读书,接受的是汉族传统文化教育,《四书》、《五经》,诗词歌赋,书法绘画,无一不学,因此对汉族传统文化有精深的造诣。前几天他还送给义萱一本,他自己的诗文刊刻《乐善堂集》。
这些人聚在一起,上演着人间最精彩的戏。因为众人其实心知肚明,雍正帝早都立储君,立储的圣旨就挂在正大光明殿的牌匾之后。
雍正帝成年的儿子,只有弘历和弘昼。这个法学课,就是雍正的一个危机风控测试。看看王公大臣有没有站队,弘昼有没有想法和搞小动作。
因为雍正帝出的题目,非常显眼,第一个就是“鼎"。这些个王公大臣看到题目,心中朗朗上口,“禹收九牧之金,铸九鼎”。
一鼎代表了一州,九鼎象征着九州,是君王统治国家的权力符号。鼎在国家机器的运转中,充当了承天体和胁上下的中间媒介,黄帝采首山铜,铸鼎于荆山下,作宝鼎三像天、地、人。
弘立自然要显示出自己的储君地位,雍正鼎题写文,果然只有弘历与十六爷庄亲王允礼写了。
十六爷的庄亲王允礼作文《示铭鼎》:“皇上以帝王之尊。证如来之果。随喜所及。时承开示。不异日月轮边。光明常被……”
弘历写的《示超鼎 》:“禅喜次。示超鼎曰……我皇父以现在佛。发如来藏。万几余暇。时一随喜。偶揭片语。如灌醍醐。所以提持禅衲。整饬宗门。谆谆恳恳。直引曲喻。”
雍正帝看着弘历的作文,赞不绝口,其他的七位大臣王公也是夸奖如鸿鸣。
义萱终于看明白了,雍正帝的这个佛法课,其实是一个弘历的太子确认,弘昼有没有野心,以及辅佐大臣的顺从性测试。
好在弘昼每次法会都是写一首诗,现在都写了二十多首。他的诗有才华,他根本没有触及鼎的作文题目。诗中弘昼自称愚夫示弱,用画饼来解释自己对帝王之位的看法,让雍正非常满意。
弘昼的诗:“焰影不解渴。画饼不充饥。愚夫多错认。达者会其机。才拟离于空。已是落于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