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则同步于所有手册传单。
晏竖尔看了看木马,准备去游客中心看看,拐过一道转角,高墙后三口夫妻正在争执,见到他不约而同地露出个尴尬笑容。
误入吵架现场的晏竖尔目不斜视,加速离开。
不料父亲忽然叫住他:“请问,您有拿到卡牌吗?”
“没有。”
的确没有,设施掉落卡牌的概率小到可怜,他还不想在旋转木马上转一辈子,顺带接受san值下降的洗礼。
父亲脸上疑色一闪而过,并没有揪着一个话题不放转而问,“您看手册,规则刷新了,您有尝试第二次木马嘛?”
晏竖尔露出虚弱神情,“还没有,第一次后我头就有些痛,现在想去游客中心搞点无限畅吃的冰淇淋——连续游玩提升概率不假,但san值也会翻倍下降,至于翻的是哪一次的倍数……”
点到即止,接下来就看他们怎么选择了。
血色天际下,少年墨黑瞳孔倒映出外界色,幽暗,混沌。那张脸一瞬间如盛开的曼珠沙华般鲜明,馥郁鲜妍,艳地诡异,艳地古怪,艳地让人不敢直视。
父亲与母亲一顿,皆不约而同地避开那张脸,奇怪……明明之前似乎不长这样。
努力回忆记忆中同程木马的黑发少年的模样,却怎么也记不起他的样貌,像是被谁可以涂抹去了,不允许在大脑沟壑里留下任何印象。
女儿却从父亲怀里直起身子,盯着晏竖尔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yan、呀呀,yan……”
父亲低头颠了颠女儿,思考半晌,“谢谢,打扰了。”他们毅然决然抱着女儿重回旋转木马。
晏竖尔眨了眨眼,命运在一瞬间分出岔路口,“祝好运。”
*
游客中心直线距离旋转木马大概一千米,然而在四周都是高墙且路口繁多的迷宫中,要走将近四十分钟才能到达目的地。
他从死胡同里走出来,迫切地需要一个导游。
路上碰到工作人员,对方歉意表示不能离开值班位置过远,只能给他指明方向,顺着指名方向,晏竖尔离奇来到一处乐园地图并没标注的十字路口。
迷宫里不是没有十字路口,只是去迷宫整体一般,狭窄,纵横。此处的路口却格外的空旷,空旷地令人感到不适。
仿佛此处应当有个庞大设施,却离奇不翼而飞了。
路口中央最空旷处,点着一根白烛,不知是谁点燃了多久,蜡液不断积攒流到地上,簇拥着蜡烛形成一尊半人高蜡液地标。
不对劲。
晏竖尔在一处装饰灌木后藏身影,借枝干缝隙环顾四周,几个路口立着昏黄路灯,灯泡因电路断连不断闪烁,路口安静地闻针落地。
他听到有东西在靠近,脚步很轻,肺部剧烈呼出的气音却暴露出它的行踪。
脑海中一个词渐渐浮现——猎犬。
原先他以为【猎犬】是指部分群体,现在看来并非如此,只特指一类生物。
电灯灯光忽然齐齐熄灭,路口陷入黑暗,只能一点幽暗烛火摇曳,承受着几个路口流来汇聚在一起的风气。晏竖尔嗅到浓烈腐臭,随着腐臭越发清晰,气音也愈来愈近。
白烛火光也暗下去——是被遮挡的,它靠近白烛不知在干些什么,晏竖尔听到巨大嗅闻声。
朦胧火光将它勾勒出一个模糊轮廓,非人非狗。
它很快从白烛附近离开,却仍旧在路口巡走,似乎肯定这里有人而不愿离开。他能闻到那股恶臭时远时近,混合着难以言喻的刺鼻化学试剂气味。
这对感官敏锐的晏竖尔而言是莫大折磨,简直要被腌入味儿了。他捏住鼻子憋气,生无可恋。
“滋——”
电灯发出钨丝点起时电流通过的声音,路口大亮,一张皱皱巴巴泡到浮肿苍白的人脸隔着灌木丛同他对视。
晏竖尔:“!”
难怪那么臭!
猎犬睁着眼,一眨不眨,它眼上覆有一层白膜,像标本未挑开的保护层,不知是不是出于这个原因,它似乎没有视力,辨别追踪猎物全靠听觉嗅觉。
它嗅闻着找到灌木附近,这里气息最重,但味道却极为混杂,似人非人,细细闻下还有股可怖威压混合其中。
利维坦巨物不可直视,蔑视之威万川仍在——
猝不及防闻到,猎犬被祂刺痛,发出一声尖锐鸣叫连忙伏低身子以示尊敬,不敢冒犯,夹着尾巴逃开了。
晏竖尔缓缓起身,收起藏在袖口的匕首,注视着猎犬远去的背影。
【猎犬】人头狗身,两个肢体都残破不堪露出腐肉,想来他闻到的腐臭就是由此而来。脖颈处有一圈针脚丑陋的缝线,像是随心二次组合的试验品,创作者并不认真。
“谢谢你。”
他对祂道,如果不是祂,那将不可避免进入一场决斗,□□或规则上的决斗。
晏竖尔摩挲着匕首柄端,想着游玩手册上的规则,其中有条不可攻击猎犬让他相当在意。
甚至说后面的一整条都让他相当在意,太笼统了,参考前后详细条例,第6条敷衍地不像话。
像个障眼法,偏生工作人员竭力服务又是正确的……
【啊!啊!】
祂突地伸出尾巴,扯着晏竖尔直线上前,他都不知道祂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力气,一个趔趄,随着力道几步摔在白烛面前。
“咔嚓。”
祂咧开口器,一口咬掉蜡烛塔头,不知积累多久才能形成半人高的蜡烛塔一下子没了脑袋。
烛光灭掉,烛光颤颤巍巍燃起。
祂意欲来第二口被晏竖尔扯住细长尾鞭往口器里塞了块糖,糖是吃自助餐送的普通薄荷糖,没什么甜味儿。
不过祂平时也不挑,来着不拒,通常会喜滋滋地含着糖安静一会儿。然而这一次祂一改常态,薄荷糖一秒被口器中环状排列尖牙碾碎成粉末,祂再次靠近蜡烛塔迫切地想要再来一口。
晏竖尔:“别咬!”
蜡烛塔不知道有没有别的用处,再者乱吃东西总归不好。
往日里吃点人面鱼也就算了,他只当紧迫环境下恢复能量必需品,然而晏竖尔现在发现了更丰沛富润的能量供给——厄核。
也就不用祂可怜兮兮地四处捕食饱腹,以捡漏为生。
晏竖尔丝毫没有察觉到,他对祂态度已经开始悄然转变,从一开始的无所谓放养逐渐接纳。
“噗呲!”
尾鞭生长出长刺,尖刀一般毫不留情地扎穿了晏竖尔握着尾鞭的手,痛,痛到麻木。
大脑瞬间切断手部痛感神经,防止他晕厥过去,手不受控地抽动两下,这一下大概是把手筋割断了,他有点控制不住手指活动。
手指不听使唤地送开尾鞭,祂最终得偿所愿大口大口吃掉了四分之三的蜡烛塔,随着祂的吞吃,晏竖尔感到手上贯穿伤逐渐发痒愈合。
片刻后,手掌完好如初,连道疤痕都没有。
这……
和当时祂钻到他腹部时一样,等他恢复意识醒来,腹部也是完整没有伤的。
祂的力量惠予寄体,然而前提是有多余力量反哺,也就是说蜡烛塔暗藏能量,甚至让祂为之垂涎觊觎。
难怪。
晏竖尔摸了摸尾端,“好吃吗?”
“呸呸呸!”不好吃,祂吐出口器里无味蜡块,甚至觉得有点塞牙,果断冲晏竖尔张开嘴要求他将密密匝匝齿间塞着的蜡块剔出来。
对方会心一笑,捏住尾端弹祂:“塞着吧。”
祂:【呼噜呼噜!】
不理会祂的抗议,晏竖尔上前一步垂眸打量只剩残骸的蜡烛塔——蜡烛塔被咬的支离破碎,白色蜡屑掉了一地,然而烛火仍旧颤颤巍巍地在残破蜡塔顶燃烧着。
只是遭受了一番啃咬,火焰明显微弱些许,一点豆大的烛火在风中凄凄惨惨地燃着。
手掌微微靠近,感受不到任何温度。
晏竖尔心中浮现出一个大胆想法,他摸出那三张卡牌,海鸥,蝴蝶,犬。
指端轻抚蝴蝶纹样,如果按照物种门类划分的猜想,蝴蝶作为节肢类动物无疑是最低等的。
这也是他所能承受损失的底线。
他将蝴蝶牌抽出,捏住一角置放在烛火上,火舌瞬间席卷而上,将蝴蝶牌燃烧殆尽,晏竖尔松开手看着残余一角也变成火焰一部分。
不多时,火焰重新微弱下去,一张完好无损的卡牌出现在蜡烛塔顶端。
果然没猜错,蜡烛塔就是加持。
晏竖尔拿起卡牌,手感上没有任何区别,只有卡背多了一处蜡烛图形。
再看烛火,原本豆大的火焰燃烧后像是完成了什么使命一般,彻底熄灭。
看来一座蜡烛塔只能加持一张卡牌,当然也有可能是祂对蜡烛塔的破坏导致剩余能量只能加持一张。
他收起卡牌,不纠结,径直奔向游客中心。
刚走出空旷路口,察觉背后似乎有什么变化,回首一看,空旷路口连带着蜡烛塔一并消失了,又是熟悉的高墙,逼仄纵横的道路。
原来是随机刷新的嘛。
晏竖尔眨眨眼,加快脚步。
接下来再也没有碰到蜡烛塔,猎犬遇到过一次,但吃掉部分蜡烛塔后,祂饱腹着,独属于异端的气味信息传递出去,猎犬还没靠近便被高位异端极具压迫的气息逼退。
到了游客中心,发现已经有人在了。
正是精明眼镜男和黑长直年轻女性。
他俩并排坐在大厅按摩椅上,面色郁郁,低声交谈着什么,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连忙收住话题。
“你们好。”
晏竖尔打了个招呼,就目不斜视直奔餐饮区,祂正操控着他的右眼不断跃动,视线直指冰淇淋机以及各类甜点。
仿佛下一秒这些东西再不进祂嘴巴里,那祂就要带着晏竖尔的右眼远走高飞。
大厅按摩椅完全被忽略的两人:“……”
两人交换眼神,雷椒率先开口,“柏星纬,你去吧。”她不擅长跟人打交道,只怕暴露太多信息,现在这个情况她除了自己谁也相信不了,更何况那还是个男性,尽管年龄不大,可控制她绰绰有余了。
精明眼镜男,也就是柏星纬,无奈抬抬眼镜框,“你在外面,注意来人。”
说罢,他起身走向餐饮区,这种情景下很难有人惦记着吃喝,经历那些幻境……只要想一想,翻涌呕吐欲就漫上喉头。柏星纬脸上闪过厌恶,抬手在胸口顺了顺,不再去想。
*
推开餐饮区的门,柏星纬看到黑发少年立在桌边,手端瓷盘,里头是块草莓奶酪蛋糕。
余光扫过桌上其他餐盘,柏星纬一顿,发现餐盘空了大半,尤其是甜品区所剩无几。
狐疑视线在晏竖尔周身打转,后者似乎一无所知,垂眸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对他而言过于甜腻的蛋糕。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相隔时间不超过五分钟,如果说是晏竖尔五分钟内将餐饮区扫荡一空,那可真是……
耐人寻味。
少年似乎没有搭理他的意思,柏星纬盯着那块草莓奶酪蛋糕,确定话题,率先开口,“胃口不错,请问它味道怎样?”
台面上已经没有草莓奶酪蛋糕,他手里的就是最后一块,无论是出于礼貌还是什么,对方都得回应他。
“……”
晏竖尔撇了他一下,有印象,是之前迷宫路口想拉他入伙,最后不知为什么放弃的人。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好奇?这边我没动,送给你。”放下瓷盘,他转身离开。
柏星纬:“……”
不是你脑子缺根筋啊。
他咬牙,端起瓷盘追上去:“误会误会,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想跟你抢吃的。”
“嗯。”
晏竖尔应了声,他又不傻,怎么看不出对方意图,只是他真的不爱吃蛋糕,既然有人问了干脆顺水推舟甩掉。
祂很生气,因为草莓奶酪蛋糕是祂第二爱,甚至为了留着慢慢品味,特意让晏竖尔端了块在手里以便祂闲暇时来一点。
【呼噜呼噜呼噜呼噜呼噜呼噜呼噜】
这个呼噜声是晏竖尔听过,有史以来最长的呼噜。
祂呼噜了一会儿,马上发现了更大的问题,柏星纬步步紧跟,一路尾随,祂的寄生信徒根本没机会投喂祂!
祂无法容忍!
柏星纬只觉面前人越发看不清,不,这不是意义上的,而是实际上——眼前人面孔模糊一瞬后,就开始逐渐塌陷,融化,五官里留下黑水滴滴融入汪洋黑海中。
汪洋?哪里来的汪洋?
等他意识到,他已经处于黑海中央,无尽浪涛裹挟着他,神智被拍打在礁石上。柏星纬指甲掐进掌心,努力保持清醒。
“隆隆——”
仿佛汽笛长鸣声响起,无穷大的阴影浮现在下方海域,祂比黑海更罪恶更深重,祂是世间孽的起始,祂是掌管黑海的主……如同自地狱传出尖啸自下方传出。
音波震起海水,风声水起,逆向而流。
柏星纬脑子空白一片,瞳孔涣散,天国,他去往了,极乐天国——
水帘幕后,有双幽绿瞳孔平静地注视着一切。
*
太久没消息,雷椒找了过来,明明餐饮区和大厅都开了冷气,就是不知道为何,一踏入餐饮区冷气足的像是谁打开了冷库大门。
她打了个哆嗦,搓搓掌心低声唤着:“柏星纬?柏星纬?”
“他在那边。”
角落里忽然有人说话,雷椒一惊,转头过去才发现正是她们的目标人物,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赫然见到柏星纬倒在一堆餐车拼接成的平台上一动不动。
死、死了?
雷椒惊疑不定,提着颗心上前试探鼻息,感受到温热平缓的气息这才松了口气。
没死就好。
她推了推柏星纬,见对方昏迷着毫无反应也不再尝试,转而看向晏竖尔,犹豫着要不要上前交涉。
而此刻的晏竖尔,刚刚借着手臂遮挡把最后一个蛋挞塞进祂口器中,这才得以平息黑海之主的愤怒。
【咕唧咕唧】
将整个餐饮厅扫荡一空的祂,终于发出还算满意的声音。
雷椒缓步上前,把距离控制在安全范围内:“你好,我是雷椒。”
“晏竖尔。”晏竖尔点头示意,“请坐。”
他对雷椒印象优于柏星纬,柏星纬眼中总透着他熟悉却算不上喜欢的精侩,那种仿佛被无时无刻算计着出卖的感觉,真是记忆犹新。
“谢谢,不用了,我跟柏星纬一起。”雷椒摘掉对方眼镜放在桌上防止其在接下来行动中被压断,而后十分随意地将他摔到沙发上。
看着就痛。
晏竖尔眨眨眼,眼上小痣透出点看好戏般的怜悯。
不过看来雷椒和柏星纬结盟关系并不紧密,相反充满嫌隙防备猜忌,乃至算计,他可没错过雷椒翻动柏星纬口袋的手。
恐怕是在找卡牌吧?
*
雷椒没能在柏星纬外套口袋找到卡牌,咬了咬唇,余光看向晏竖尔,见他低头背对他们忙碌着,干脆放开手脚在柏星纬身上摸索起来。
找到了。
她心下一喜,快速查看图案——
柏星纬只有一张牌,兔子。
兔子。
雷椒更加压抑不住嘴角的笑意,太好了太好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快速地把卡牌放回原位,若无其事般坐到柏星纬身旁。
等待后者醒来的时间里,雷椒与晏竖尔不时沟通几句,雷椒问,“你玩了什么项目?”
晏竖尔:“旋转木马。”
前者露出一个向往的神情:“我在海盗船,旋转木马很容易吧?”
“还好。”
只是省去了肉.体折磨的精神折磨罢了,真要论好在哪,实在是不敢恭维。
……
柏星纬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这样一副其乐融融的画面。
他捂着脑袋坐起身,想不起来自己因什么而晕倒,“我……”他精神恍惚,“我好像看到了……绿眼睛?”
“绿眼睛?”雷椒反问,“看错了吧,这里哪有绿眼睛。”难不成他碰到什么怪物不成,她隐晦地抬头巡视四周。
晏竖尔动作一顿,下一秒又若无其事起来,“幻听幻视是感知觉改变,兼情感异常,行为改变,都是精神分裂症前前兆。”
“……”柏星纬,“我不是。”
晏竖尔正色:“无自知力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