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志和赵平之一见如故。
酒过三巡,赵平之得知此人是新君重用之人,对温霁也增了一些好感。
原以为是个傀儡,如今看来,倒有些不同。
他凑过去问道:“将军觉得新君是怎样的人?”
此话一出,下面门客冷汗直冒,手中的酒杯都握不稳了,恨不得冲上去,塞住赵平之的嘴巴。
可已经来不及了,环顾四周,庆幸席间并没有坐多少人,都是亲信。
下一秒,孙志将军的回话更让他目瞪口呆。
孙志叹了一口气:“初见君上,觉得有些乖戾阴鸷……”
门客杯中的酒彻底洒了,现在不仅想要捂住自家郡守的,还想封住这位孙将军的!
他们两个怎么什么都敢议论!
当即使了一个眼色,台下人纷纷离去,他也紧跟着退下,让人严守在门外。
孙志看众人一个个找借口离席,有些奇怪:“莫非是酒菜不合胃口?”
赵平之瞥了他们一眼,拉住眼前人,道:“管他们作甚,快快同我说说。”
话音刚落,台下的人跑得更快了。
孙志闻言,叹气:“当初我被梁国贵人治了死罪,行刑之时,是君上将其父玉佩供上,才救了我的性命。君上年幼,在梁国不得重视……”
他初次见温霁,便觉得这个小孩心思太重,恐非良主。
但受其救命之恩,才跟随在身后。
后来见姜来日日将温霁带在身边,带他去看梁国官吏是如何荒诞,又去看暴.政之下普通百姓如何财匮力尽,难以生存,用活生生的例子告诉他为君的道理:
“上好德则下修行,梁王自身不正,才有了下面这群恶吏。”
“在上者,要不止下为善,不纵下为恶。”
“善政者,应恤民之患,除民之害……”
……
温霁聪慧,记在心中,变化也非常明显,他的眼神也逐渐有了类似的清明,慢慢地能够体察民生艰苦。
赵平之抚掌:“这姜先生倒是个奇人。”
孙志郑重点头:“若非此人在归途中设计,我和君上也不能安全到达卞国……”
“他现如今在何处?”
“正是国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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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酒席撤掉,赵平之告辞,说恐山戎侵袭,要即刻回临平。
康阳战后百废待兴,孙志也忙得不可开交,只送到了城门口,目送大军消失在天际。
赵平之眼中再无半分酒色,下马和门客说了几句,问道:“你怎么看?”
门客思索片刻:“其他不好说,但论识人之能,恐怕当今世上,没有人比得过咱们这位国师。”
“你也瞧出来了?”
门客:“这孙将军心思单纯,武艺高强,是个赤忱良将,在梁国时期就被看重,留在了君上身边。等到了卞国,这么多的武将,单单鸣发得到重用,康阳局势危急,又绕过荥城,直接指派您过来救援……君上年幼,登位不久,就算天资聪颖,也不可能对百官了解到这种程度,估计都是这位国师的授意。”
赵平之眼睛仿佛融入了这无边夜色,手抓紧了缰绳,苦笑:“这么多年,我终于等来了一丝希望,但心却有些不安。”
门客弓身,笑道:“这是好事啊,君上此时正是用人之际,您一折子递上去,肯定能如愿回到丹阳。”
“我知道,”赵平之缓缓道,“正是如此,我担心君上此时势微,会不会在我回去之前就撑不住……”
而希望再次落空。
门客:“郡守何必多虑,若真是能人,就不会轻易折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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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发和杜文竹终于赶到了康阳,才知道赵平之已经击退敌军,又匆匆回到临平。
方才恍然大悟。
“原来都是赵将军的计策!”
杜文竹却抓住了鸣发的胳膊,眉头紧皱,说道:“糟糕了!”
“怎么了?”
杜文竹转身问孙志:“将军获胜,可曾传信于丹阳?”
“已令人快马加鞭将消息送过去。”
“不知道赶不赶得上,”杜文竹苦笑一声,“先前送上去的消息,都是赵郡守忤逆上意,不敢出兵,文武百官肯定抓住这个机会参他,恐怕现在判罚的旨意都下来了。”
孙志大惊:“那我马上书信一封送回去,为赵将军求情!”
杜文竹摇头:“不必多此一举,战报到了就好。”
两人下发粮食,抚慰士兵,救济百姓。
过了几日,孙志收到旨意,令其整顿兵马,班师回朝。
并未提到要治赵平之的罪,才松了一口气。
但也有些麻烦事,那就是康阳郡守早就没了,现在谁来守?
要是随便提一个人上来,恐怕镇不住此地,万一敌军再来……
“我来守!”鸣发站在城墙上,看着墙上鲜血和没来得搬下去的士兵尸体,攥住了手中的枪。
“可此地寒苦,你出生世家,不一定能忍受。”孙志劝道。
鸣发嘴一撇,眼中有了些怒意,不服气地道:“他赵平之也是世家子弟,就能守住临平,我怎么就守不住康阳了?”
杜文竹问道:“你心意已决?”
“你知道我的脾气,我早就受够了在朝堂上畏畏缩缩,与其回去,不如呆在这里守卫边疆。”
杜文竹笑了,点头:“也好,一时半刻也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了。”
若是没有才能的人在这儿,一有人来攻,康阳就会失守。
不仅要才能,还要有些家世,否则这些从首都带过来的士兵也镇不住。
鸣发出生世家大族,一般人不敢得罪,又有些将才,守得住。
杜文竹身穿白衣,靠在半灰色的城墙上,转头意味深长地问孙志:“将军要回丹阳,想好要带谁回去了吗?”
孙志愣了下:“这有什么讲究吗?”
“将军此次回丹阳,君上肯定要论功行赏,这些奋勇杀敌的将士都要带回去……”
“他们都走了,这城不就空了吗?”
杜文竹答道;“鸣发也带了一批人,不如让他们留在康阳守着。”
鸣发听着有些道理,遂点头答应。
孙志:“可新来的这些人不熟悉康阳城防……”
“不熟悉就慢慢熟悉嘛!”杜文竹眉梢一抬,“敌军刚退,也没有什么着急的军情,三五十天就上手了。”
“可……”
杜文竹拍了下城墙:“难道将军想要伤了这些士兵的心?他们与你共同奋战多日,忠心耿耿,却从没有机会走出这里,若是将军不为他们打算,他们这辈子估计就耗在这儿了……”
孙志听得满脸愧疚,连忙道:“我自然会将他们的功劳报上去。”
杜文竹笑道:“这哪够啊,也该让他们见见丹阳的繁华,将军听我的,这些人若是愿意,可以带家人一同前去,说不定就定在那了。”
孙志点头,离开去整顿兵马。
城中忽然传来一阵阵欢笑声,原先戍守康阳的士兵激动地跳起来,问副将:“将军真的要带我们去首都?还可以带着家人同去?”
副将点头,眼睛却湿润了,他们苦守数年,终于被上面看到!
鸣发听着这些欢呼声,忍不住问道:“你让孙将军先斩后奏,不报君上,就把这些士兵都带回去,是不是还有别的谋算?”
杜文竹视线收回来,拍了拍手上的土,缓缓道:“知我者,鸣发也。”
鸣发皱眉:“我就知道。”
“经此一战,这群人必然对孙志忠心耿耿,带回去也能为君上所用……可你带过来的这一批人就不一定了,背景复杂,一大半都是辛相国那边的,还不如留在这儿戍守边疆,时间久了,也就成了你的,这不是两相得宜的事?”
鸣发睁大眼睛:“你想将首都城防大换血!”
“还要多谢鸣弟,你若不下定决定留在这儿,这群人多半也留不住。”杜文竹脸上带了些笑意,打趣道,“没有你镇着,我可使唤不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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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来近日乐开了花。
捷报传来,御史台的人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有几个奏折上说得实在过分的,已经开始惶恐,近几日不敢与温霁对视。
孙志进入城门之时,温霁亲自率领着百官前去迎接。
城内两道皆是百姓在驻足观望。
“这就是守住康阳的大将军?”
“我听闻若是守不住,元国就会吞了我们三座城池,到时候说不定我们这儿也会遭难……”
“幸得有孙将军在!”
……
百姓议论声逐渐增大,甚至有大胆的人开始往将士们身上扔香草。
是表示敬重,爱戴的意思。
这些官员看到此情景都颇为诧异,不知道这群百姓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姜来深藏功与名地站在君上旁边。
咳……
其实也就是用银子收买了几个说书先生,给孙志造势。
现在孙志死守边疆的感人故事已经有了好几个版本,传遍大街小巷,赚了不少妇人眼泪。
孙志把遮住视线的香草从脑门上拽下来,实在不安,感觉自己受之有愧。
等他走到跟前,看到一白衣少年站在君上旁,又愣住,随即下马,快步上前。
先拜见了温霁,被扶起来,又转头看向旁边:“小先生……不,国师……”
虽然早就知道姜来还活着的消息,但看到本人,心中那块沉重的石头才彻底地落地。
姜来笑道:“将军,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