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人众星捧月般拥着老爷子往餐厅的方向走,凌星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她要最大限度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让大家知道她来了,她守裴家的规矩,又不至于想起最近发生在她身上的事,然后干涉她的决定。
前头的人语笑喧阗,不知道在谈论些什么。多好的气氛,却突然传出裴华徉的一声惊天怒吼。
“裴大锦!”
裴大锦是裴华锦的小名。她之所以有这么个小名,全因老爷子。
老爷子给两个孙女取了音一样的名。四房的大丫头裴华锦,三房的二丫头裴华谨。
大的是裴华锦,小的是裴华谨,二人相差不到两岁。
就在这一年多里,钟毓进了裴家的门,并生下了第一个孩子。老爷子为了敲打她,在孩子的名字里用了一个谨字。
他用心良苦,苦的却是裴华锦。
裴家的人为了方便区分,把一个叫做大锦,一个叫做小谨。
小的时候不懂好赖,裴华锦不觉得有什么,长大以后一听就炸毛。
大锦,多么俗气的名字,恐怕连乡下野丫头都不会这么叫了,居然被用来叫她,这是何等的耻辱。
为了维护她的尊严,她必定会大闹一场。
凌星不禁失笑,裴华徉点着个炸药桶。
过道里瞬间安静下来,大家都看着裴华锦。
果然,她炸了。
“裴华徉,你有女朋友的事,是我编造的吗?你扪心自问一下,是不是我编造的?”
不等裴华徉回答,裴华锦高声大喊:“这是你向简岫烟亲口承认的好不好,关我什么事,你要这么恶心我!”
待她喊完,众人的目光又齐刷刷地转移到了裴华徉的身上。
原本只有身边几个人听到的话,如今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再捂裴华锦的嘴已没有意义。
裴华徉只恨不能回到一分钟前,抽自己两个嘴巴子,他何必去招惹她。
若不是在此时此地,抑或谈论此事,裴华锦要误会便随她误会,他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
他四处张望,在看到什么人时,迅速转移到别处,生怕被人发现端倪。
“老七,你有女朋友了?”老爷子回过身来,兴致盎然地问。
裴华徉势必不会承认。
“您别听她胡说。”他面色窘迫,想知道别人是不是也这么认为,又不敢往别处看。
“我胡说?”裴华锦又炸了。“你居然敢说我胡说?”
若要澄清误会,裴华徉除了将真相和盘托出,已没有别的办法。
“我那样说,是为了让简岫烟别再纠缠我。”
裴华锦气得肝颤。“所以你因为一句假话,就说她是个没有道德的第三者?”
这项罪名对一个女孩子来说是多大的侮辱,可她的堂哥居然为了一句谎言,便随意地扣在了简岫烟的头上,导致她与烟烟一个星期没说话。
“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做?”裴华徉破罐子破摔。“她一直对我死缠烂打,说得轻了,她根本听不进去!”
裴华锦也听不进去。“你就不能接受她吗?烟烟多好,翻遍整个南都,你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跟你如此相配的女孩了!”
敢情之前吵的架全部白吵了,裴华徉无了个大语。
“你说相配就相配啊?我恳求你,不要再对我的私事指手画脚了好吗?”
裴华锦疾风骤雨似的哭了起来,仿佛她才是那个受了委屈的人。
她没有母亲疼爱。她的母亲在他父亲提出离婚时,抛下年仅七岁的她,拿着一大笔钱一走了之,从此再没露面。
长辈们可怜她,对她格外照顾。见她哭得如此伤心,几个伯母轮番上阵,你一言我一语地安慰她。
“华锦啊,是你七哥不对,他不应该吼你,我待会一定好好教训他。”石宝芹说得信誓旦旦。
其实裴华锦心里很清楚,她这不过是哄哄自己罢了,却莫名受用,令她止泪开颜。
“还是大伯母最疼我,谢谢大伯母!”
众人基本厘清了二人吵架的原由。
老爷子叹道:“找个女朋友挺好的,老七又不是12岁,需要提防他早恋。”
这话是对裴济元说的,他是裴华徉的父亲,更有资格关心他的婚姻大事。
可裴济元像是没有听出老爷子的弦外之音,老爷子不是在跟他商量,而是让他敦促老七。
裴济元眼神晦暗。“他若是没有喜欢的女孩子,我总不能逼他随便找一个吧?”
裴济才瞅准时机,显摆道:“老七今年有22了吧?时间过得真快,让我想起,老四三年前订婚就是在这个年纪。”
老四裴华戬是他的儿子,走在他的后面。
裴华戬闻言,握住他妻子的手,露出得意的神色。
裴济元嗤笑。“华菁都29了还没有结婚,华墒也是在去年才订婚的。我们这一房的……姻缘来得晚,又不肯将就。”
“婚姻也不是比赛,要分个前后输赢。若是没有遇着合适的人就草草结婚,婚后指不定闹出来什么幺蛾子。”
待裴济元说完,裴华墒马上应和道:“没有爱情的婚姻是可悲的。”
裴华戬的脸一僵。
裴华菁抱着手臂,假装生气。“爷爷,您也太偏心了,只在乎孙子。我这么大个孙女,连个对象都没有,您哪时候过问了。”
在她的身上有一种特别的现象存在。当她耍性子撒娇时,就像她温婉端庄的样貌与她火辣的性格既割裂又和谐一样,既娇态遍生又不会让人觉得矫揉造作。
老爷子在商场叱咤风云几十年,从未怕过谁,唯独在对上自己的这个孙女时会犯怵。
“我的小祖宗啊,全家加一块都大不过你去。你的婚事,谁敢管呀!”
在裴华菁的参与下,这场风波在欢笑声中很快平息。
来到餐厅,本该男女分桌而坐,只有她是个例外,与男人们坐在一块。
一家人聚在一起,免不得喝上两杯,活跃一下气氛。
只见老爷子端起酒杯,郑重其事地说:“今天的第一杯酒,我们一定要为华菁而喝。一是庆祝她归国,二是感谢她为我们裴家未来的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这是对裴华菁的肯定,对于裴家的女人来说是莫大的荣光。
裴华菁喜不自胜,眼泛泪光。“谢谢爷爷!”她激动得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隔壁桌。
裴华戬的妻子回过头来,臊眉耷眼地说:“菁姐喝酒可真豪爽,恐怕连男人都比不过。”
她在结婚前是职业女性,虽然是女性,也会想在职场有一番建树,她说这话或许只是单纯的羡慕,可她婆婆的话里肯定是夹枪带棒了的。
“女人干嘛要跟男人比。把男人都比下去了,那不是阴阳失和了嘛!”
这话说得着实过分,二太太若是能就此打住,管好自己的嘴,大太太还能心平气和,不跟她计较,可她偏要在对方的神经上蹦哒。
显摆完怀了孕的儿媳妇,显摆生下头个裴家第四代的女儿。捧着自己人,损着大太太的大女儿,还要带上她的大儿子,讽刺他不顾家。
裴华菁、裴华苒、裴华墒、裴华戬,裴家第三代里排在前四位的这几个孩子,年纪相仿,自小较着劲长大,在婚姻问题上却做出了不同的选择。
尤其是裴华菁和裴华苒这对堂姐妹,可谓是走向了不同的极端,一个拼事业拼成大龄剩女,一个早早嫁人,至今都快是两个孩子的妈了。
儿女做出不同的选择,收获不同的人生,他们的父母也因此拥有不同的境遇,进而产生不同的苦恼。
大房的大女儿能干,二儿子有出息,小儿子虽然还在读书,但是锋芒已显,举手投足间的气度又肖似年轻时的老爷子,他日步入职场必定大有作为。
有他们相助,大老爷如虎添翼,在生意场上硬气得很。
二老爷的儿子虽然也能干,可他俩加一块只有两个人,以二对三,但论人数便差大房一头,令裴济才时常产生无人可用的感慨。
到了家里,两房的境地倒了个个。二太太身边有儿媳妇和女儿,人多说话自然硬气。
反观大太太,儿媳妇没进门,女儿靠不了,每到这种场合便成了孤家寡人,连个帮忙说话的人都没有,受了气也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
可二太太今天过火了,她石宝芹不是面团,能任人搓扁揉圆。
“成晚秀,你自己也是女人,你成了生育工具,还以此为荣,还要让别人也成为生育工具。”石宝芹咬牙切齿。“真不知道你是蠢呢,还是坏!”
凌星吃菜看戏,想起以前也常常看到她们斗来斗去,但是从未思考她们为什么斗。
她们表面光鲜亮丽,私底下与其他家庭妇女一样,也是围着自己的男人转的。
男人们在外面为了争夺利益斗个你死我活,她们也斗个不可开交,是为了面子,更是为了背后牵涉的利益。
她们的男人,裴济元和裴济才两兄弟斗归斗,斗了那么多年,彼此之间已形成了一种默契。
他俩可以斗,怎么斗都行,但是不许别人参与,坐享渔翁之利。
她们也一样,若是其他的太太参与进来,便会一致对外。
钟毓似乎早已看透,从不搅和。曾经的凌星不懂,还觉得她活得窝囊。
同样是裴家的太太,却被石宝芹和成晚秀压着,做的事最多,连句好都得不到,凌星还曾跳出来为她出头,给她招惹一身麻烦。
凌星现在懂了,不会再做对母亲不利的事,惹她厌烦,她静静地看戏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