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亚薇死死瞪着他，看着从储物袋里掏出来的乐器的一截，问：“你这，不是琴吧？”

乐器完全露出，容亚薇宛如受到一万点暴击。

“这、这是啥呀？”

尹珀秋笑意盈盈：“既然都是吹拉弹唱，二胡和琴也差不多吧。”

“那可不行！”

容亚薇急吼吼地说：“你用二胡不符合琴师大赛的主旨，是偏题的！你没有资格。”

脸上白一块青一块，明显是急的。

尹珀秋失望地“哦？”一声，故作清纯地用指尖点着嘴唇。

容亚薇擦了把汗：“劝你别想捣乱！旁边的是和源宗的剑尊，小心他对你不客气，快下去！”

“我倒是想听听二胡不一样的音色。”

众人一惊，都回头去看那胆敢插嘴之人。只见涌动的人群中缓步走出一个少女，一袭红衣长到拖地，怀里抱着一把琴。

尹珀秋明显一怔。

那少女并不看他，指套随意在琴弦上走了几个音，一双眼半睁半闭地看着容亚薇，道：

“你不听他弹，可就要听我弹奏了哦。”

一阵无形的威压瞬间降下，人群泱泱恍若不觉，容亚薇和尹珀秋都感到了一丝惊人的灵力。

这少女，便是七魔王中的琴魔女。一手杀人魔琴，防不胜防。

容亚薇求救地看了裴焜一眼，裴焜冲他摇摇头。

这是魔神的人，他轻易不碰。

容亚薇强颜欢笑：“请、请。”

尹珀秋松了口气，拖延时间地弹起一首最长的曲子。

*

血液层出不穷地喷溅而出，很快把衣服染得沉重。裴泊雪叹了口气，反手扯开衣襟，将这沉沉重担一把扔在地面上。

突如其来的阵法和地动打他个措手不及，石头和尘土胡乱飞扬，头发散乱了，小腹被刺穿了，腿上汩汩流着血。

狼狈极了。

要是尹珀秋在，他说什么也不会脏乱到这样。但既然他不在，便没必要小心翼翼的，索性大闹一场，这衣服爱穿不穿的。

裴简周身流动着蓝色的灵力漩涡，被阵法保护得好好的。但他一脸震惊的样子，应当是裴焜布置在他身上的护身法阵，只有性命垂危时才发动的，所以本人也不知道。

裴简不伤分毫，先前受伤的地方阵法也在不断地治疗回复，攻守之势异也。

“裴泊雪真可惜啊，明明是你赢了的啊，”裴简弄清楚情况后开怀大笑：“可惜爹爹不是站在你那边的。”

“你怎么不说话啊，没力气了啊？哎呀真惨，小腹都被插穿了。”

“那我就送你最后一路吧。”

裴简拿起他的刀，走向裴泊雪，眼神冷漠残忍。

*

容亚薇绷着脸听完了这一曲。

他不懂音乐，不知道好不好听，只凭感觉出这曲子莫名其妙的丧，简直是一首丧歌。

尹珀秋弹了三遍，还是放下了弓。

“评委，你是没有听懂吗？据说这首曲子听懂的人都哭了，你怎么连个泪珠儿都没有？”

“不要试图道德绑架评委啊。”

容亚薇心虚地咳嗽两声，道：“评委听过的多了去了。”

他转身问琴魔女：“您可满意了？迄今为止，所有的不合理诉求我们都满足了，这场闹剧也该收场了。”

裴焜也点了点头。光天化日下一味受魔族要挟，被人看出端倪来可不妙。他不打算一忍再忍。

被忽略了的冷场。

琴魔女看向尹珀秋，眼珠一动不动。

“你还真，只会这一首曲子啊。”

她戳着太阳穴打拍子，嘴里缓缓流淌出曲词：“秀才渴病急须救，偏是斜阳迟下楼，刚饮得一杯酒……”

*

“你快不行了。”

“像蝴蝶一样挣扎，努力从黑茧里孵化出，最终还是被蜘蛛网住，即将吞吃入腹。”

“你把身子还给我吧。”

“至少我不会过得这么孤单。”

*

尹珀秋打断了少女的吟唱，反问：“你以前见过我？”

他怎么没印象。

“见过的，”琴魔女被打断了哼曲，不太高兴，但还是如实说道：“你是魔神大人的切片，但会逐渐拥有自己的意识，魔神大人一直要定期清理的。我认识的就是上一个你。”

“上一个我也会弹这首曲子？”尹珀秋懊恼地看着手上的二胡，道：

“我还以为和这首曲子有缘分，没想到只是上一个自己没消除干净的身体反应。”

琴魔女忽然道：“那你还记得黎州彦吗？”

*

黑暗中的湖水冷入骨髓，缓慢侵蚀神智。看似友好商量的话语，却是不容置疑地诱导着答应。

把身体，还回去？

寒意降临，裴泊雪牙齿咯咯作响，灵魂也在战栗。

他想起被封在棺木中暗无天日的时候，同样的声音提出过同样的诉求，并且向他讲述了一段往事。

凤凌和黎州彦。

*

尘封许久的记忆打破了风沙的掩埋，露出原本真实的样子。伴随着真实的，往往是丑陋。

魔气弥漫的魔族，唯有一块安静祥和之地，便是上一任魔神黎州彦的居所。

魔气会慢慢污染一切，宫殿里却四季如春地绽放着鲜艳的花朵，大理石做的浴场永远光滑细腻，伶人的歌声也清脆明亮。

这与想象中的净土几乎无差。除了一点，宫殿中没有女人。

严格来说，是魔神大人的护法，冥凰凤凌不允许宫殿中有女人。

黎州彦虽是魔神，却如同凤凌指尖的傀儡，被肆意地绞弄。凤凌要求他只能爱他，他就只能选择去爱，把自己的身体和权力让渡给他。

这样柔弱的鲜花一样的人，只能高高在上地做一个展览品，起着装饰的作用。魔族真正的统帅一直是凤凌，只知凤凌，不知黎州彦的魔族人比比皆是。

这样的傀儡君主还有一个好处，便是吸引怒火。

琴魔女作为七魔王之一，屡建奇功，更是绞杀了和源宗的前一任剑尊。劳苦功高，必然要得到一份嘉奖。

庆功宴确实是开办了，可她却被要求上台跳舞，愉悦众魔。

琴魔女非常气愤的。这庆功宴本就是为她而开，哪有宴会的主人上台为宾客表演的？再说她是会弹琴不假，不代表她也喜欢跳舞呀。

问了负责庆功宴的小魔，回答是：你是魔族里长得比较好看的女孩子。

琴魔女感觉受到了侮辱，萦绕在琴弦上杀机愈演愈烈。她最后耐着性子前去面君。

她没有见到黎州彦的面。虽说他就躺在眼前粉色帷幔后的床上，她也没听见他说一句完整的看法，只有依稀仿佛细碎的哼鸣。

最终是凤凌的声音在帷幔后响起：“你不想跳，就找个人替你跳吧。”

琴魔女失望地走开了，从此以后她便对这位君主丧失了信任。

反倒是和凤凌的切片达成了友谊。在所有人都不愿意跟她换、甚至明确说想看她跳舞的情况下，只有他一个人答应了琴魔女的诉求。

“我也没什么才艺，实在不行，就上去弹一段吧。反正大家都是看热闹的。”

果然这场庆功宴，他成了被人取笑的对象。

琴魔女就坐在台下，冷眼记着嘲笑最欢的几个人的长相。然后在当天夜里，用琴曲被她的朋友洗刷了屈辱。

她对凤凌是爱屋及乌的尊重。黎州彦死后，凤凌继任魔神，对外宣称黎州彦是他的爱人，琴魔女也只好收起不满，对黎州彦保持恭敬。

回忆起一部分记忆的尹珀秋也说：“他啊，死了就死了，还是别活过来了。”

*

一如一叶小舟在大海里飘泊，裴泊雪的神智逐渐被另一个人所淹没。

人死魂灭，这一世和上一世本不该有所牵连。但他前生之人灵魂竟前所未有的强大，隐隐有复苏的趋势，竟想占裴泊雪的身体为己用。

“你不答应有什么用呢？很快就要被人砍死了。他砍向你的一剑，你还有力气躲掉吗？”

他说得在理，不然就如他所愿吧。

裴泊雪的意识逐渐消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