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枳的马车被一群人簇拥着,浩浩汤汤的穿过街巷,来到城门口。
她原本以为城内的百姓已经够多了,谁想出了城门,城外百姓更是人山人海。
这阵仗,像粉丝见面会似的!
吕枳看着车窗外,一脸震惊"该不会整个沛县的人都来了吧?真这么爱看热闹啊?"
吕枳大大低估了她现在的声望。
以及百姓的娱乐真的太少了,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每日皆如此,接近麻木的过日子。
吕枳的事迹,就像黑暗中燃起的篝火般引人注目!
好在人虽多,却也井然有序,只簇拥在周围,并不靠近马车。
吕枳心里生出一股压力,她长吸一口气,还没吐出来就听马车外有人哭喊
"夫人,夫人,求您宽恕我儿!!"
吕枳扬声问车夫"外面何事?"
车夫低声回"夫人,有人拦住我们的马车"
"是否需要清路?"
吕枳还没回答
那妇人见马车上的人迟迟没反应,加上提心吊胆的等了一夜,崩溃哭起来
"我的儿!我的儿啊!"
吕枳掀开车帘,看着跪在车前的两人,吩咐道
"先把她们扶起来。"
吕枳不用看都能感觉到周围所有人的目光在她掀开门帘那一刻都集中在她身上。
在场的人,大多数都是听过她的事迹,却没亲眼见过她的人。
众人只见她乌发如云,垂下的青丝如瀑,用一根红色的丝带束好。
身着朱红色曲裾深衣,颜色瑰丽的礼服不显浮夸,反而衬得她更加尊贵华丽。
又见她面容姣好,神色却庄重威严,低下头与人说话时,面色柔和。
初升的日光笼罩在她身上,众人看去像整个人都在发光!
与天神一般无二!
"神女……"有看呆的人无意识的感叹出声,立刻赢得周围一片附和。
众人都不敢大声说话,生怕对吕枳有一丝冒犯。
跪着的两人正是纪伟的妻子和儿子。
她们昨夜偷偷跑出,就是为了今天一早能拦住吕枳,以求能宽大处理她犯了错的儿子。
纪妇人见吕枳差人过来,以为要轰她们离开,面上浮现绝望之色,难道真要任由儿子接受天罚吗?
不,她绝不能让儿子就这么死去!
她咬咬牙,跪在地上给吕枳行了个大礼,高声喊道"夫人,我乃桑吉里纪伟之妻,我有要事要禀告夫人!望夫人稍作停留!"
纪伟?桑里正心中最有可能的嫌疑人?
吕枳疑惑,这时候来做什么?总不可能是来投案自首的吧?
围观的人们脸上都带着好奇,探头探脑的往妇人身上看。
他们今天聚集在这里,就是听说有人蓄意悔桑,不敬嫘祖,吕夫人得上天灵应,要对不敬之人惩戒一二。
错过了上次祭祀的悔得直拍大腿的人们,这次得到消息连夜从家里出发,赶往城外,只为亲眼目睹一番神迹!
要是这次再赶不上,饭后聊闲都插不上话呢!
"你上前来。"吕枳示意把人带上前,自己下了马车。
纪妇人走到吕枳面前就砰一声跪下,哭道"夫人,是我们嫉妒桑里正,才起了坏心,我们自知罪孽深重,并不敢祈求宽恕。"
"只求……只求夫人看在我一个可怜母亲的份上,能留我儿一命,至少,至少不让他死在天罚下,否则他如何能有来世!"
纪夫人昨晚气急的时候是想过把丈夫纪伟和大令的卑鄙之事都抖落出来,大不了就一起死!
她想了一晚,还是后悔了,能活着为什么要去死?她儿子还没有娶妻生子呢。
她若是抖出大令,就算儿子侥幸能活下来,也要面对大令的报复,九死一生。
吕枳看着她们母子跪在地上抱头痛哭,她在人群中搜寻,没有看到她的丈夫,纪伟。
这是打算推母子俩出来顶罪?
吕枳知道纪妇人有话没说完整,于是问道"你的意思是,桑里正家枯萎的桑树你儿子做的?"
"夫人,他只是一时冲动……我们愿补偿桑里正的损失,求得他的原谅。"
纪大也在一旁悔恨道"都是小人一时冲动,这才差点酿成大祸。"
吕枳淡淡道"损坏他人私有财产,这该上报大令,按大秦律审判,我无官无职,更说不上宽不宽恕,你们找错人了。"
说完她转身准备回马车上。
纪妇人见此撕心裂肺的叫起来"夫人!"
吕枳不想和她们浪费时间,既然在这无所获,她打算直接去会会纪伟!
就在这时,她身后传来一声怒喝
"好你个贱人!带着儿子来这做什么?!"
"啪"清脆的巴掌声。
吕枳转身就看见纪伟一脸狰狞的揪着纪妇人的头发,手高高扬起
纪妇人边哭边推搡男人,发丝凌乱,狼狈不已。
吕枳看着眼前这幕,不由叹息一声,吩咐左右
"让他住手,拉开他。"
其余人也七嘴八舌声讨纪伟
"打自己婆娘,真没种!"
"就是,窝囊!"
也有妇女大声嚷嚷
"送这窝囊男人去见官!"
"真不是个男人!"
秦律对丈夫殴打妻子有明文法条,轻则耐刑,重则徭役!
纪伟面对众人的指责有些气虚,他更加不敢看吕枳。
他伸出双手打算直接将妻子直接拖走。
纪妇人不配合扭动,就听他咬牙在耳边恶声说"你等着,回家再收拾你!有你好看!"
纪妇人的挣扎一顿,看向她这番拼死想保下的儿子。
纪大呆呆的站在一旁,缩头缩脑的,不敢为她说一句话,更不敢扯开他的父亲。
纪妇人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都凉了,她只觉得这一番拼死命活都成了笑话,生的儿子还不如萍水相逢的路人。
"哈哈"她声嘶力竭的大笑起来!
"这是怎么了?"
"怕不是疯了?"
"可怜呐,真可怜!"周遭百姓窃窃私语。
纪妇人使出全身力气推开纪伟,她踉跄站起身,指着纪伟大声喊道"诸位看好了,他,桑吉里纪伟,大令的族亲!"
"是他和大令合谋……唔"纪伟反应过来眼见不好忙上前捂住她的嘴,掐住她的脖颈。
他意识到了这女人想要置他于死地,心里惶恐不安,又升起一股怒火,低吼道"你疯了?你想要我死?我死了,你儿子也活不了!"
吕枳心知这纪妇人就是关键点!
她看着男人神色愤怒狰狞,示意护卫去拦住他,怕他失手掐死手中的女人。
借着人群的掩护,护卫悄悄绕到男人身后,趁他不备,三两下制住了男人。
"堵住他的嘴。"
吕枳快步上前扶住跌落在地不断呛咳的女人。
"你没事吧?"
"没事。"女人摇摇头,她胡乱擦擦脸上的泪痕
她也没看吕枳,摇晃着站起身,清了清嗓子继续喊
"因几年前与里正之位失之交臂,他嫉恨桑里正,所以在大令的示意下,他指使儿子在桑里正家的树下埋放白灰!"
"一连埋放了四日,共二十四颗桑树!"
围观群众不约而同倒吸一口凉气"嚯!"
二十四颗桑树,这是很多人大半辈子的指望,一出手就毁坏这么多,真是恶毒!
"不对,那这是纪伟与桑里正的恩怨,关大令什么事?"人群里有人脑袋转得快,很快意识到了她的话还有一处疑点,高声问道。
"难不成大令也嫉恨桑里正?"
这话一出,引起周围一片哄笑,大令对在场的人来说是他们这辈子能见到最大的官吏。
里正怎么能和大令相提并论?
"各位先听她把话说完。"吕枳声音不高,神奇的是如沸水一般的人声慢慢平息下来。
纪妇人转动着眼珠看着在场的百姓,一字一句道"因为桑里正知道了大令的一个秘密,大令想借纪伟的手让他家破人亡!"
不等众人再问,纪妇人就接着说"沛县大令命大家开出上百亩林地所交的税,被他隐报了!"
"并且,他为了修补漏洞,还想再次征税!"
"什么?!"众人惊叫出声,面色愕然。
纪妇人的话如同惊雷一般炸在每个人的耳旁。
众人惊呼完,一时陷入沉默。
良久,有人问道"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说,是说大令中饱私囊?"
"这就不得而知了。"纪妇人是从大令和丈夫的对话中偷偷得知的,纪伟很聪明,他不知从哪得到的消息,以此想威胁大令分一半的田税给他。
大令一口答应,还许了里正的位置给他。
纪伟很是得意。
纪妇人低头看被压在地上不断挣扎的纪伟,心中无限快意。
甚至对上男人愤怒的眼神时还露出一个无辜的笑容。
吕枳眼见人群再次沸腾起来,一开始大家都抱着看好戏的心态
这会突然牵扯到自己身上,对这转折实在难以接受。
有老妪拍腿大哭"我等日子本就过得紧巴巴,勉强活着,大令还要再征税,这实在是不让人活了啊!"
也有青壮年面色愤怒"年年苛捐杂税,这是何道理!"
"我等要上报郡守,斩了这狗官脑袋!"
马上有人泼冷水"没有文书,你连这沛县都出不去!"
"唉!"刚鼓起的勇气被戳破,众人面上又挂上愁苦之色。
吕枳这时不急不缓的开口"诸位,这离府衙不远,我虽不才,却也愿意陪诸位一起当面与大令对质!"
她顿了顿看着人们面有松动之色,再接再厉道"若是证实这夫人是胡乱攀咬大令,大令怪罪,那我愿一力承担罪责,绝不让诸位为难!"
吕枳话毕
马上有人响应"夫人何出此言,您为我们着想,我们又怎能弃您于不顾!"
"就是,我等绝不是胆小如鼠之辈!"
突然一道清脆的女声响起,振地有声道"仰夫人大恩,我愿与夫人共生死!"
吕枳顺着声音看去,是桑露,小姑娘穿着利落,背着打猎的弓,眼里带着傲意,看起来英姿飒爽。
有桑露带头,其他人也纷纷效仿
"愿与夫人共生死!"声音震天!
吕枳微低头行了个礼,抬起头一脸坚定
"吕枳绝不辜负诸位!"
吕枳命人调转车头,其余人跟来时一样以马车围中心,簇拥着往城内走去。
城门守卫看了这阵仗也不敢阻拦,忙遣人回去禀报大令!
一路上都很顺利,在吕枳想象中大令可能会调派兵卒来阻拦她,甚至会发生一场厮杀
结果什么都没发生,众人一路风平浪静的走到了大令县衙。
吕枳看着紧闭的大门,内院也与一丝动静,有些怀疑大令准备瓮中捉鳖,把她们一锅端了。
来时群群激愤,到了门口,看着威严肃穆的县衙,有不少人开始打退堂鼓,毕竟秦朝刑法是出了名的严酷
人群一时鸦雀无声。
吕枳下车,想凑近看看情况,却只看到两条人影一闪将她挡在身后。
"夫人,当心!"是桑露兄妹,她们自小与桑里正习武,身手不差。
"嗯,你们也当心!"吕枳叮嘱道。
两人上前用力推开大门,门内庭院空荡荡的,竟连仆役也不见一个。
吕枳按下心头不安,径直往大堂走去,她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由不得她有一丝犹豫。
其他人看她如此淡然,心里的胆怯也淡了些,紧跟其后。
桑露兄妹在前开路,吕枳不一会就走到正厅
正厅房门大开,房里没有点蜡烛,有些昏暗,只能隐约看到席后坐着一人。
"大令?别来无恙啊"吕枳平静的开口打招呼。
声音里既听不到不恐惧,也听不到不得意。
端坐着的人影冷笑一声"呵,是吕夫人啊,前日才见过,吕夫人真是贵人多忘事!"
是沛县大令的声音,吕枳松了口气。
两句话的功夫,跟来的沛县百姓也到正厅门口,乌央央的一大片。
"吕夫人带这么多人来?想做什么?别忘了,我还是朝廷命官!"
"我有罪,自然有朝廷责罚,你们敢动我,朝廷追究下来,皆能发配充军!"
吕枳不理会他的虚张声势,面不改色道"大令何出此言,我们不过有些疑问想让大令解惑罢了,解了惑我们自然就走。"
大令看着她这幅若无其事的样子恨得咬牙切齿。
她前日坐在这里也是用同样的表情说着些漂亮话骗了他,这会她联合吕家和萧家又想要些什么?
他从没想过会栽在一个无知妇人身上。
他恨吕枳的欺骗,更恨萧家的背叛。
如今他的兵权被吕家架空,奴仆也被全数抓走,只剩他一人陪吕枳唱完这出戏!
他偏不让她如愿!
大令抽出案下藏着的宝剑,骤然暴起,飞快冲向吕枳,他要死也要拉上这个女人一起!
"贤侄女,跟我斗?嫩了些!"
吕枳心中一惊,却硬是忍住了惊惧站在原地。
桑露兄妹俩在大令动身时就上前护在她生前,这会已经和大令交上手
她厉声喝道
"你横征暴敛,中饱私囊,苛待百姓,不配为一县之主。"
"尔奉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众人只听她声音如金声玉振响遏行云。
话音刚落,晴空中突然劈下一道闪电,正打中大令头上的屋脊。
"哐镗"
屋脊瓦片落下正中大令头顶!
大令被这闪电吓得魂飞魄散,他捏紧手中的剑,面色十分难看
"黄天在上,你可知罪!"
大令转身看着台阶下紧盯着他的沛县百姓
面对这一双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他艰难的吞咽了口唾沫"我知罪,是我不该贪心不足,鱼肉百姓……"
眼见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他再次暴起,拎起长剑刺向吕枳,崩溃喊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去死吧你!"
"一群愚民而已,让他们活着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
"他们只配低贱的活"
吕枳不避不闪,她看出大令神色癫狂,脚步不稳,是个好机会
她掏出袖中的匕首,深吸一口气
桑露站在她左侧,吕枳只觉得手背一热,随即脸上溅上几滴温热的液体。
鼻腔中嗅到浓郁的血腥味,是大令的血!
她眼前是大令瞪大不可置信的双眼,手中的匕首稳稳插在大令胸口,鲜血直流。
大令在心有不甘中缓缓倒向地面,吕枳把微颤的手收回袖中,转身用尽全力才保证发出的声音不颤抖
"沛县大令残酷不仁,贪赃枉法,今已伏诛!"
沛县众人在她镇静威严的声音中回过神。
众人的目光都聚在她身上,只见她莹白的面上有几点猩红的血迹,不但不惹人害怕,反而为她更添几分威严神圣!
"吕夫人大义!"有人振臂高喊。
"吕夫人大义!"众人也振臂附和。
桑露上前一步利落跪下"吕夫人高义,为我等伸张正义,我桑吉里上下愿奉吕夫人为大令!!"
台阶下的百姓愣了一下,想起吕枳刚才喝问大令时晴空霹雳,她是得天地感应之人,再没有谁比她更适合当这个大令了!
"我等愿奉吕夫人为大令!"众人接连跪下,很快院子里的人都跪下了。
听说吕夫人第一次祭祀后就落了雨水,听说吕夫人有种桑良方,还亲眼见到了吕夫人不畏强权,果决坚毅!更为百姓做主,斩杀恶吏!
他们越想越觉得推举吕夫人为大令是最正确的决定。
吕枳心道这出戏终于唱到了尾声,她提步朝桑家兄妹两走去,这时她才发现腿有些发软。
她扶起桑露,开始走起了程序,一般都是要推脱拉扯一番
"我只是做了一件无愧于心之事,当不得大家如此感激,大令之位我当不得。"
"当得!夫人若当不得,这城里再没人当得!"众人急忙出言表态。
吕枳与他们一番拉扯,最终一脸谦逊道"大家推举,吕枳实在不敢拂了诸位的心,只能尽力一试!争取让大家都过上能吃饱饭的日子!"
"吕令威武!"
"吕令威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