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铃铛又碰上了绣云奶奶她们一群老姊妹。
她们坐在石磨边上,岁月在她们身上流淌着,宛若一群悠然闲适的鹤鸟,白发苍苍,话谈桑麻。
铃铛刻意凑近,听到她们在说赵燕。
铃铛知道赵燕,在镇上超市当理货员,每天早上七点出门晚上六点回来,工作很忙。
按辈分她得叫赵燕一声嫂子,不过铃铛和她不熟。
见了铃铛过来,绣云奶奶热情地给她腾了个位子出来,笑着嗔怪道:“铃铛,你咋走那么快哩,我喊你都喊不住。”
石磨一侧是一颗三人合抱的杨树,大片的阴影落下,午后的日头也显得没那么毒了。
铃铛挨着绣云奶奶坐下,才知道她们在聊赵芊,赵燕的女儿,高中毕业,听说成绩不太好,没考上大学。
她妈妈在镇上给她找了个奶茶店的工作,她干了几天,嫌累,又回家躺着了。
铃铛对比自己年纪小的孩子没那么关心,赵芊的事听阳奶奶说起过,只在没考上大学时唏嘘几句,旁的便不再理会。
“要我说就让她去再念一年嘛,总不能没有大学读啊,年纪小小的能做啥,就那个奶茶店也不能一直待着吧。”说话的奶奶额角上长着几颗大黑痣,叫王景霞。
说着,她朝铃铛看过来,脸上堆着让人不好意思拒绝的笑,“铃铛你说,是不是这个理,读了大学和没读大学的出来以后可大不一样!”
铃铛点头附和,刚想说上大学的好处又被王奶奶截断。
她笑容更甚,“论辈分芊子还得叫铃铛一声姑姑哩,铃铛你帮奶奶的忙,去劝劝芊子吧,至少也要上个大学,现在哪个地方不都招大学生!”
此话一出,其她奶奶也跟着点头称好,七嘴八舌的劝着铃铛去开解开解赵芊,孩子总得读过大学不是。
铃铛骑虎拿下,眼看着众位奶奶托付重任的庄严表情,她心里的事好像都在这一刻显得微不足道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想起王奶奶和赵家的关系,要真论起亲缘辈分来,她还是赵芊的老奶奶,沾点血缘的那种。
铃铛心里叹了一声,怪不得那么关心赵芊的事。
她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于是奶奶们的话题又转了个弯,开始说起赵燕的工作来,一开个头,她们的话立刻密起来。
铃铛几度想开口,又苦于插不进去嘴。
坐了好久,才干巴巴开口道:“奶奶,你们知道许平是怎么死的吗?”
这个话题跨度太大了,十几年前的事了,几个老人都眯着眼回想着。
不过想起来也挺快,毕竟这事当年传得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
“好像掉水里头淹死了,当时是啥时候来着?”
“秋收嘛,大家都忙,她俩没了爹妈,也不知道怎么的,两个小娃娃爬到水里去了。”
铃铛接话:“没人看着她俩吗?”
那么小的孩子肯定得找人来看着的,可两个小孩子怎么爬到水里的?
村附近最近的河在西头,是一片田地。
不可能把小孩带到河边去的,太危险了,又是两岁的小孩子,怎么想都不可能。
“不知道哇,我记得那天村里说马上要下大雨,地里的粮食不能泡水里啊,大家都赶着去收,等回来就看见水里有两个小孩。”
“是了是了,我记得那天可邪性了,又刮风又卷沙,谁知道那娃娃就淹死了,我过去看的时候脸都青紫青紫的,完全救不回来喽。”
“那是谁发现她俩的?”铃铛又问。
“谁?”奶奶们迷茫起来,她们也是听人传的,之所以说得这么有鼻子有眼也是得益于十几年的岁月加持,能记住的细节被无限放大。
“我看见的。”一直没说话的绣云奶奶突然开了口,她脸上依旧有笑,铃铛却看出点不对味来。
这样的事,怎么能笑着说出来呢?
她接着说:“河不深,那两个娃娃还是我下水捞出来的,捞上来一看,一个没气了,一个还有气。”
铃铛突然紧张起来,她害怕绣云奶奶不合时宜的笑。
“是、是吗,真可怜。”
“我觉得是她爹妈舍不得她们,要带她们走,不晓得是不是见不得两个闺女都跟着走,又留了一个。”
这是当时大家的一致看法,那时候打击封建迷信还没那么厉害,有学历的人在农村也少,所以人也迷信。
都相信是两个孩子的爹妈舍不得她俩,想用这个方法把两个孩子一齐带过去。
不然两个两岁多大的小娃娃怎么可能从村头爬到村西呢。
这话说得有点玄乎了,但铃铛已经无法分辨真假。
王奶奶说完又看着她,疑惑问她:“铃铛,你问这个做啥子哦?”
话音还未落地,绣云奶奶的眼就朝着铃铛偏了偏。
铃铛握拳,使劲憋出了一个理由,打着哈哈说:“学校里要调查村里边有没有淹死的,我就来问问。”
“呀!”奶奶们被这理由惊到了,不过大学这个牌子足以抵挡一切,王奶奶笑着夸道:“不愧是大学,查得真细!”
“我记得前几年还有一个人掉水里了,都想想,铃铛学校用得上。”
就那么又听着她们说了几个淹死的人,好一会儿过去,铃铛才找到理由成功溜走。
她觉得奶奶们说得不对劲,可又不知道不对劲在哪。
按照奶奶们的说法,许平是自然死亡,溺水淹死的,那她为什么要跟铃铛说恨,为什么想杀了铃铛想了好些年?
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恶意,一定是铃铛对她做了什么,可当时也是两岁小娃娃的铃铛能对她做什么?
事情似乎更加扑朔迷离,铃铛更搞不清了。
玉清说她也没了办法,不能逃,也不能原地等死。
她的所有支撑都在铃铛那一声孽字上断了个干净。
玉清隐隐约约是知道一点的,她从妈妈李萍那里听到点隐秘,可这和铃铛怎么扯得上关系呢?
最后,她还是叫铃铛走了,她们还有五天,时间分秒过去,她们的死亡无非是一早一晚罢了。
“该认命吗?”玉清问铃铛。
她没看见铃铛的摇头,又自顾自说了下去,带着盲目的坚定,“铃铛,我会抓住你,你不会死的,我会想出办法。”
可是,她都说了,人是斗不过鬼的。
铃铛有些想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