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季予点开手机的手电筒模式，对着面前的这扇深红色的防盗门上下扫了一遍：“你确定这就是你的卧室门？”
试问谁家卧室装扇这么坚不可摧的防盗门？
算了，要不别这么麻烦了，你还是直接上我家睡一晚吧。
“哪家装修公司教你这么装的？”路季予单手插在口袋里，轻咬牙关，他活了十八年第一次对一扇门产生了无语的情绪。
“不是。”姜莞试图解释：“事情是这样的。”
嗯，开始你的狡辩吧。
路季予侧肩顶在门边上的墙上，两手松松抱臂，半垂着眼皮一副愿闻其详的架势。画室没开灯，他的脸隐在一片幽暗里看不清表情。画室门口的两扇玻璃大门对外大开着，门口香樟树树影晃晃荡荡地抖在台阶上，夜风涌入画室，画板上夹着的纸哗啦啦地在风里上下翻动。
一并，连人心都搅得七上八下。
姜莞的睡衣样式是上短下长，凌晨风凉，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胳膊上冻出的鸡皮疙瘩，抬手指了指画室的一片落地窗：“我爸算了下成本，那一片玻璃窗要全装上防盗卷帘门的钱购买三扇这样的防盗门。这一带治安其实挺好，而且画室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除了我。所以最后我爸就决定在我卧室装扇防盗门，安全也省钱。”
路季予真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夸自己值钱的。
他从墙上直起身子，点开手机默默捣鼓了一阵，刚想抬头，鼻尖凑过来一丝淡淡的清香味，目光所及之处多了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女孩纤长的睫毛在手机的荧光中细细颤动，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清冷破碎感。路季予拇指顶在手机外侧的控制键上，心里那种丝丝绕绕的缠绵无限放大，他指尖一用力，即将黑屏的屏幕又倏然亮起。
“抱歉。”姜莞刚开口就打了个呵欠，她手捂着嘴，声音咕咕哝哝地：“你能帮我查一下附近24小时的开锁电话吗。”
路季予心里叹了口气。
我这不就是在帮你查吗？
不然你以为我大半夜现在没事在你表演玩手机啊。
路季予低着头小半会儿没说话，姜莞后知后觉以为他是生气了，其实因为他脸上的情绪一直都挺冷淡，姜莞对他不熟也实在吃不准，只能试探性地开口：“你是不是生气了？”
夜晚很安静，人的每一寸呼吸都被无限的放大。路季予向后仰起头，漫不经心地避开她身上的香味，脚下一动，好像踩到了什么：“如果我没搬过来，你打算找谁帮忙？”
姜莞摇摇头：“我不知道。估计会打车直接回家。”
路季予若有似无地勾了勾嘴角，俯下身捡起他刚踩到的东西，是一支画笔：“怎么，你一个能得上忙的亲人朋友都没有？”还是觉得我天生长了一张助人为乐，乐善好施的脸？
姜莞以为他是真的好奇：“我爸在外地旅游，我妈——她也在外地。而且我是看到你卧室的灯亮着，所以才——。”
“嗯，那朋友呢？”路季予截住她的话头。你不是认识陈乌林，他不是还问你回不回家吗。路季予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滑动最后停在某一条消息上，另一只手捏着画笔默默在指尖打转：“同城开锁，最快一小时到。”他把手机递给姜莞看，姜莞没接，头伸过来看了一眼。手机屏幕莹白的光照在她的侧脸上，皮肤细腻又白皙，泛着一股迷蒙的光泽度。眼睛又大又亮，像是森林里一头迷路的小鹿。
他转笔的手顿了下，然后又恢复。
“你是指普通朋友还是男朋友？”姜莞刚刚看了一眼价格，要三百。这才开始懊悔自己好端端地为什么要爬起来去卧室外找可乐喝。这换成可乐不都可以泡澡了吗。
“我没有男朋友。”
“普通朋友住的离这儿都很远，不方便让人大半夜过来。”
……
路季予想，你是从我哪句话哪个字听出来问你男朋友的事儿了。
他收回手机，眉眼清高，眼底多了几分淡淡的戒备，冷淡地嗯了一声没接她的话题：“你刚看了觉得没什么问题，我就联系他过来了。”他也有点困了，T恤领口搭下来，露出少年嶙峋的锁骨，衬着他现在这张没有表情的脸，多少有点不耐烦。
姜莞想起来他刚才在门口就一直都在忙着发微信，出来开门的时候还戴着眼镜。桩桩件件加起来，还能让一高三生半夜不睡，沉迷于发微信的，那就只能是——
“你有女朋友吗？”话问出口，姜莞觉得自己问的有点不合时宜，她轻咳了两声，迎上他投过来的目光：“我的意思是，我是不是打扰了你跟你女朋友聊天？如果她因为这个生气你的话，我可以跟她道歉。”
嗯——
这话怎么说出来有点阴阳怪气的。
换成陈美云来说，那就该是“姐姐不要怪giegie，都是妹妹的错，giegie他只是一片好心而已。”这换哪个女朋友能受得了。
“算了。”姜莞立刻后悔：“你女朋友要真不高兴了，你就说你是在帮助送一个半夜迷路的老奶奶回家。”
“这样她不仅能理解你，还会觉得你有爱心，富有责任感。一箭双雕。”
路季予冷呵了一声：“你半夜不睡，在外面满世界找需要帮助的老头老太？”
经这么一说，姜莞想想这个理由的确也挺蹩脚。
路季予下完单，把手机又递给姜莞看了一眼：“这是他的工号，大概半个小时到。你就在这等着吧。”
话里话外很明显，他要走了，要睡了。
姜莞自觉今天已经麻烦了他太多，听他要走，一点也没敢挽留，还贴心周到地把人一路送到画室门口。
“今天谢谢你了，改天我请你吃饭。”
画室门口正对着的是一堵灰墙，墙后头是一处小院子，几家人共用。烧饭洗碗种花的都有。青黑色的墙上用大红的油漆喷了几条小广告。路季予盯着那一串陌生的的数字，心里默念了没几遍就背了下来。
他把手机塞回口袋，淡淡地回了两个字：“不用。”
他走之前回头又瞥见那一室的黑暗：“画室的灯为什么不开？”
“开关有点接触不良，已经通知了师傅来修。”姜莞正要转身回画室，路季予一问，她又停下脚步，半个身体都在玻璃门后面。风一吹全都灌进她宽宽大大的睡衣里，头发跳起来贴在她脸上，姜莞躲风往后退了几步：“你早点上去休息吧。”
“谢谢。”她又说了一次。
黎明将至，这个夜晚却还远没有结束。
几分钟后。
拎着条毯子下楼的人，没走两步就一眼瞧见了抱腿蹲在门口的女孩。女孩指尖燃着一点猩红，她听到开关门的动静，起身扭头看向二楼的方向。两人的目光在夜色里对上，借着黏腻的夜色，微微胶着了那么几秒。姜莞看着他下楼，疑惑：“你忘了什么东西吗？”
路季予走过来，把手机递给给她看：“刚平台来电话问我确认验证码。”
“你记一下验证码，到时候给师傅。”
“还有这个。”他手一伸，臂弯里松松搭着条灰白相拼的薄毯，同姜莞脚上这双熊猫配色的软底拖鞋倒意外得合适。
姜莞接过他手上递过来的毯子，愣了会儿，看他人都要走了才反应过来：“你能再待一会儿吗？其实我现在挺困。我怕我撑不到师傅来就睡着了。有个人一起说会儿话的话，可能会比较好点。”
她其实没撒娇，只是困意涌来，语气懒了几个度。路季予是个特别会拒绝人的性子，他没有什么多的借口，就是直接。不管你上来带着什么目的，他只要没兴趣，就是两个字“没空。”
“你现有空嘛？”姜莞抱着手里的毯子又问了句。
路季予咬着嘴里的糖，眼尾半勾，嗓音平缓：“怎么？现在倒是不怕我女朋友误会了？”
话不是什么好话，但是意外地那股子冲劲淡了许多。
姜莞顿了下：“我以为她这会儿已经睡了。”
所以你来替补下半场？
路季予挑了挑眉，是真有点无语了。姜莞见他犹豫，决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话说，你最近有没有关注社会新闻？”
？
没有。
但是路季予认为她在卧室安了扇防盗门这事倒是值得在社会新闻上博一个版面。
“就前段时间。”姜莞缓缓说来，她说话的节奏一向慢但却不平，节奏感鲜明不突兀，以前有个朋友评价过姜莞的嗓子天生适合讲睡前故事。
“东城区有个女孩子家里断电了找电工来修，结果那电工见她是独居，见色起意，把她先奸后杀了。杀了之后他怕事迹败露，还把那女孩分尸了。”
“真的，挺可怕的。”
经她这么一说，路季予隐约记起来好像的确是有那么一回事，还是周子放跟他说的。
不过路季予不理解的是：“刚才你不还是叫我早点休息？”
姜莞见他好像动摇，清了清嗓子：“其实你一走我就后悔了。”
“所以。”路季予目光落在地上她脚边那摊浅浅的烟灰上。
姜莞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去，不算解释的解释：“抽烟是因为太困了，不是害怕。我刚是打算抽完这支烟，就去找你。结果——。”
结果没想到我五分钟后就又自动送上门了是吧。
开锁师傅来的比预估的更快。
不过这嘴也是意外地碎。
姜莞靠在门边，手里帮忙拿着师傅要用的工具。路季予站他身后，背顶在墙上，拿手机玩消消乐。
师傅估摸五六十岁的样子，身量不高，眯着一双笑眼虽说亲切，但眼里全是疲惫。他动作不快，一板一眼的，他见绕在他身旁忙前忙后的姜莞，又见路季予跟个大爷似的玩游戏入迷，不由得想起来自己家的那个女儿。
“我也有个女儿，跟你差不多大。”
“她读书一般，但是长得还挺好看，随她妈了。不过我从来不夸她，怕她骄傲。”
姜莞配合地笑笑：“要夸啊，女孩越夸越漂亮的。”
师傅哈哈笑起来，手一抖，工具掉地上，姜莞弯身去捡，他继续说：“我家那个也是这么说的，她从小臭美。我对她其实也没什么要求，家里拆迁分了几套房也不缺钱，也不指望她大富大贵。我就希望她以后找男朋友的时候眼睛擦擦亮，不要让外表给迷惑了，一定要找个真心对她好的。”
“哎，你们小姑娘啊。”师傅叹了口气：“找对象就知道看脸，脸有什么用？不会心疼人什么都是白搭。到时候在一起，活都是你干，他就跟个大爷似得往沙发上一躺，除了吃喝拉撒，就是玩游戏。”
师傅把门锁的外壳缓缓拆下来，眼神意有所指地瞥了某人一眼，继续说到：“所以我跟我女儿说了，这沉迷玩游戏的男的千万不能找，一玩起游戏来连他妈都不认识了。”
铺垫了半天原来是这茬啊，姜莞反应过来：“师傅，他不是——。”
某个沉迷玩游戏的人抬手自后拽了下她披在身上的毯子，姜莞下意识地伸手往前拉了把毯子。她扭过头，眼中有些疑惑。路季予把手机递给她：“这关帮我打通关了。”说完，她伸手揉了揉自己后颈，接过姜莞手里拎着的工具，起身绕到师傅跟前去。
“呦。”师傅见状得意地笑笑：“小伙子挺上道啊。”
路季予手里提着照明灯，依旧是懒懒地半身倚在墙上，他跟着笑了笑，笑意松然服帖：“哪能，都是您指点的好。”简直就是一副做小伏低样。姜莞低头游戏不停，边感叹，他还真是能屈能伸。
师傅摸了摸口袋，掏出来个空烟盒，扭头问路季予：“小兄弟有烟吗？半夜干活不抽支烟真顶不住。”
路季予想他是没有，但是某人有啊。果然身后的姜莞一听师傅这话，默默转身去画室角落拿了样东西又折回来递给他。
师傅不疑有他，接过烟接着路季予手里的灯一看，牌子挺好：“年纪轻轻就抽这么好的烟了？”
路季予站在在光源背后一手扶了扶眼镜，低头去看站他身侧的女孩：问你呢，年纪轻轻怎么就抽这么好的烟了？
“年纪小不懂事。爱显摆。”他一贯的冷言冷语，听在姜莞这里却多少有点夹枪带棒。
姜莞抽烟这件事她身边的朋友多少都知道一些，她也没当这是什么需要否认的事实。
“叔叔作为过来人劝你一句，抽烟真没意思，费钱又伤身。有这闲钱还不如好好给你女朋友买瓶护肤品，叔叔是要工作提神没办法才抽几根，你要能戒就早戒了啊——。”
这叔叔虽然都是好意，不过姜莞有点担心，他要是再这么唠叨下去，某个酷拽少年可是要撂挑子不干了：“不是的。其实这个烟是我的。”
“啊？”师傅嘴里叼着路季予刚给他点上的烟一愣，世界观瞬间塌了一半：“妹妹你的烟？”
明明长得一副认真乖巧又温柔的模样，怎么会。
路季予这边抬手利落甩了下手里的不锈钢火机，橘橙的火光转眼隐入夜色，他动作自然而然地将火机收入口袋，斜睨了旁边人一眼：“嗯，她的意思是说这烟是她买的。”
三言两语，就完全重构了姜莞的意思。
“哦呦，这么惯着他啊！”师傅笑起来。
“男人可不能惯呀。”他拍了拍路季予的肩，路季予也配合着点点头。
“说得在理。”
只有姜莞在一旁暗暗佩服，这简直就是影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