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日丑时，夜色正浓，四下寂静，只有柯莳与樊漪二人盘腿对坐在擂台两端。忽有一阵夜风呼啸而过，将樊漪的长发吹散，吹飞了青色的发带。她伸手一捉，闭着眼熟练地将长发束拢，手指翻转间扯了个死结，而后睁开了双目。对面盘腿而坐的人影缓缓站起，朝她走来。

“升龙剑宗柯莳。”对面的人影剑指一礼。

“照春岸樊漪。”樊漪抱拳回礼。

“请道友赐教！”二人的声音齐齐落下，浓墨似的夜色与吹不尽的夜风蓦然被驱散，场地之中雷光大作恍若白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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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拳风擦过，撕开柯莳侧身的护体灵气。她放弃震步，少见地转为坎步，斜身一溜，拉开半步距离。而樊漪以右脚轴，左腿发力，足尖一扭，右手变拳为刀，紧贴着柯莳的身影，砍向她的颈间。柯莳反手挥剑格挡，只觉一股大力自剑上推来，樊漪的手刀撞上乌乌竟分毫无损，而后手与剑刃相接触突兀地炸开一团混乱的银光，熟悉的雷鸣声在柯莳的右耳畔咆哮，一记左勾拳带着刺目的白光已然贴到柯莳鬓边。

“要是被打中的话，会死的。”柯莳狼狈下腰，堪堪避开这一拳，樊漪这一套动作极大的回旋将将完成，这一瞬正背对柯莳，五雷剑阵立时既出，呼吸之间，雷龙怒嚎着破开了头顶的云层，洒落一地月光。

“怪不得你能跟上我的速度。”樊漪双手左右错架着乌乌的剑身，柯莳反身倒退撤开距离的动作显然不成，这雷灵根的体修脚下爆冲一步便贴身缠了上来。柯莳见她浑身雷光流转，肌肤上隐约有熟悉的纹饰划过。来不及再想，樊漪左手虚推一掌，将乌乌撇开，右手便趁着缝隙，屈指一爪，直探柯莳咽喉。

柯莳不避，左手单握长剑，右掌也裹挟着明蓝雷电，朝樊漪心口一拍，被她左手一拉，右肘霎那缩回，一肘重击柯莳的右手肘关节处，“咔嚓”一声，在感知到痛楚之前，柯莳左手反撩一剑，将樊漪心腹处划出一道长长的豁口，幽蓝的陨火瞬间自伤痕处涌起，将她整个人完全吞噬。

“哈、哈、哈......”柯莳大口地喘着气，将天陨移回右手，左手握住右手关节错位之处，探了探位置，略略用力，便将骨头接了回去，她只当庆幸樊漪手下留情，不然这一肘绝非错位这般轻巧。

陨火灼烧之中，樊漪扭了扭脖颈，发出一声脆响。她将身上那件燃烧的短褂一扯，抛到风中，短褂飘飘悠悠化作灰烬的刹那，樊漪已经被拉成一道长长的电光，与柯莳在场中追逐起来。

夜间本不会有太过激烈的打斗，虽然修士夜视无碍，到底不如白日里自在，好些人会算准时间，刻意在白日进入下一层。但柯莳似乎因为身负雷灵根的缘故，对此毫无顾忌，第六层时，与严约半夜的对战凭着雷光火光将镜中映照得恍如白昼。而进入第七层时，因着樊漪愿意与她公平对决，许她多休息几个时辰的原因，她两人的对决又在黎明之前展开，场中两道雷光不停奔走，直将法镜的画面织出一张银蓝色的蛛网。镜外的大部分人根本分不清哪一丝哪一缕是柯莳，自然也无从辨别谁是樊漪，只偶尔有幽蓝的剑光闪烁，画面一顿，众修士才知她二人又短兵相接。

刺耳的雷电声之中，极轻微地“铛”了一声，樊漪再次以右臂挡住柯莳的挥剑，缠手拉住剑刃，左手以冲拳轰出骇人的音爆声，柯莳辗转之间，避开这一拳，侧腰却迎上一记狠辣的鞭腿。柯莳只得以剑作棍，回防抵住这一踢，又是脚步一闪，尝试与樊漪拉开距离。樊漪的速度与柯莳不相上下，论步伐技巧甚至比精通八卦步的柯莳更胜一筹，这体修拳、掌、爪、指、腿法无一不精，对于剑修的剑法也颇为熟稔，必是苦研过的。柯莳破不开她的防御，更拉不开距离，只能与樊漪打消耗战，试图寻一个破绽。只是颇为古怪——剑刃伤不到这体修的躯体也就罢了，怎地天陨之火她竟也浑不在乎？陨火此时已将樊漪浑身裹住，她追逐柯莳之时，那火焰拉出长长的焰尾在空中摇曳，火势越发地大。

这陨火的温度本就极高，聂焕以千重水提炼之后便更是精纯，若非是得了陨火的认可，寻常修士只需片刻便要被它烧得骨灰都不剩下，那日王草儿便差点殒命于此。而体修虽说是日日打熬筋骨，以近乎自虐的法子来锻炼自己的体魄，可陨火这种东西也只有极少极少的人敢于用来锻体，即便是有，也绝不可能做到烈火灼身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的地步，那还是人么？！

电光火石间，一道念头被柯莳抓住，樊漪伸爪正要袭她后颈，柯莳竟在这要紧关头回首，她弃了神识探查，只将灵气聚在睛明穴上，使了个破妄的小法术，透过幽火与灵气，看到那道浅且长的剑痕之下，飞速运转的法阵与机关。樊漪右手的爪势此刻已变为剑指，直刺柯莳的咽喉，然而只刺穿一道飘渺的幻影。

“非虚？”

“傀儡？”

二人同时发问。

“你看出来了？”樊漪停了动作，站立在原地，重整了姿态，双手一前一后，右高左低地挡在心腹之前，双掌皆是自然半曲的态势，她顺势自右到左地抖动了一下双肩，连带着全身都如同波浪般摇晃了一下，而后站定，双眼看向柯莳：“好剑修，与我对上一手。”

旁的人可能不知升龙剑宗两种非虚的分别，但樊漪年纪尚轻之时便立志于精进武道，对于升龙剑宗的绝学自然也有了解，在她看来，不凭借空间之力所能施展的非虚，才是真正的剑修应该修习的技巧，若非是千千万万个日夜的艰苦修习，便是天分再高，也不能完全掌握这种剑术，而如今年岁不过甲子，却能运用非虚与人对战的柯莳，在樊漪心中的水准便提高不少，她此时摆出的架势，正是自己的成名拳法——春潮来。

这拳法以黐手为基础，佐以冲拳、切掌等多种技巧，动作极小，变化却多，若是被缠上极难脱身。

可柯莳是个剑修！剑修的手比体修长乃是天经地义，干什么要跟着体修的套路去挨打呢？柯莳的脑子转得极快，她发现这樊漪的分身是依托于傀儡本体之后，便回想起傀儡及阵法的一些简单规则——例如傀儡必然有其核心，才能长久地维持运转，再比如，阵法运转需要灵力均衡。而灵力均衡则意味着，傀儡很难像真正的人一样，在瞬时爆发出超越自己躯壳的力量。

怪不得樊漪先前那一肘只是让柯莳的右手肘错位！柯莳还以为是她手下留情，实则是剑修的体魄本身也十分强健，若非蓄力一击，这傀儡很难将柯莳的手瞬间粉碎或者折断。

“那便请樊前辈赐教。”柯莳长剑一振，将护体灵气尽数收起，全身的灵力只聚集在握剑的右手与腿上，神识集中至一点，而后剑出如雷霆。

“快上不少。”樊漪拨开劈向左手腕的长剑，指尖又只触摸到一段虚影。春潮来并不适合这种距离之外的攻防，她一息之间便作出判断，有些遗憾地弃了架势，双手自然下落，闭上双眼与空气之中的灵气流向融为一体，而柯莳化作飞舞的流光将她层层缠绕，逐渐形成了非虚的球状路线。

颈——偏头划过。

右肘——提肘推出左掌。

后腰——侧身格挡。

然后是左膝——轰鸣的雷光只是作引，前膝本应是傀儡最坚固之处，可那剑尖如同发丝一般的高温如针一般瞬间刺入樊漪膝上的阵石，极微小的一点，然后将阵石融化。所幸傀儡没有痛感，樊漪失了左腿仍然稳稳站立。

“真是不甘心啊，柯道友欺负我只是一个傀儡。”樊漪仍是自然地闭住双目，她跟不上柯莳舍弃防护之后完全爆发的速度，却也没打算放弃：“那还请柯道友小心才是，毕竟傀儡可不会痛。”

柯莳此时根本听不见樊漪都说了些什么，轰鸣的雷声与滋滋作响的电流声震耳欲聋，或者说她此时确实聋了，便是听到，柯莳也不会作出别的反应，除了以灵力疯狂燃烧获取短暂的优势之外，她对上樊漪傀儡没有太好的法子。

“左手。”樊漪比柯莳更早判断出她的攻击方向，在长剑沾到左肘阵石边缘的前半息，樊漪硬生生地将左臂扯下，右掌中积蓄了超出傀儡极限的灵力灌注到左臂上作为助推，投掷向柯莳的腰腹。柯莳强行凌空折返，仍是躲避不及，宛如一柄裹挟着万钧之力的长戟撞上她的右肋，将她带出百丈之远。柯莳只能以五雷剑阵反冲，勉强使自己不飞出擂台的范围。

她的右肋尽数被折断，好在方才只是擦过，并未被这一手洞穿，不然此时便有性命危险了。虽然现下也好不到哪儿去——只剩一条腿的樊漪傀儡霎时间便弹射到半空，右掌已然被灵力烧毁，然而却聚集了所有核心的力量，凝成孤绝的一拳，正朝柯莳的心口。

求生的本能下，柯莳将天陨的灵气也尽数收回，全部化作雷霆一闪，以指代剑，直直一斩对上樊漪这最后一拳，一斩只斩下七零八落的碎片，傀儡之身已在半空中解体，连带着那无尽威势的一拳也化作温和荧光。

“柯道友，若有机会，樊某登门讨教。”那残余的头颅碎片剥落，露出里面仍在旋转的机关齿轮，可宝石做的双眼却似有灵般望向柯莳：“届时还请柯道友不吝赐教。”

“柯莳不敢，这傀儡绝非前辈的真实实力，倘若有幸能得樊前辈指点，晚辈自然不胜感激。”柯莳再行一礼，注释着樊漪的傀儡完全消散。

而后，她自空中跌落，晨曦的光辉映在柯莳脸上，渐渐驱散夜间的寒气，而昏迷的柯莳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