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酸水折磨别族修士,是魔人惯用的手段,他们早已习以为常。且面具人向来对他唯命是从,自然没有异议。
闻商话音刚落,一桶水便仰面泼到大护法脸上,再是病弱的人,此刻也会被生生痛醒。
眼见他皮肉被迅速腐蚀,整个人痛得在地上打滚挣扎,全然没有一点仙人端庄无尘的模样,闻商心中一阵快意。
足足一刻钟后,他才纡尊降贵般微微抬了抬手,止住了面具人的动作,自己上前一步,隔着铁栅看他:“听闻你是伏龙山的大护法,掌领门中的各种机关秘要,是吗?”
大护法用仅剩的一只手捂住狰狞的脸颊,侧过脸去,并不看他,端的是将他无视到底,拒不屈服的模样。
他这反应,闻商却一点也不恼,反倒耐心十足,嘴角噙着笑:“还不知前辈尊姓大名啊?”
“主上,听闻他姓秦。”面具人喏喏提醒。
“哦,秦护法。”他指尖微动,牢门应声开启。闻商拢拢袖,几步行走到他面前,踩住了他的袖角,“我这边有个交易,不知秦护法是否感兴趣呢?”
见他未答,闻商顿了顿,继续说道:“若是你将伏龙山主峰之上的解阵之法告知我,我便给你解药,放你一条生路,如何?”
荒洲四大宗门的主峰上各自掌管着一方法阵,而这四个小阵,联通的是荒洲的生门。一旦生门崩溃,其余各界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倾泻而入,击溃荒洲。
这是四宗元老以上才能知道的机密,此人又是如何知晓的?
秦方看了他一眼,惊疑不定。
他沉吟片刻,突然单手支起身,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因为被酸水浸染太久,他雪白的衣襟此刻已是一片红褐色,还黏有皮肉溶解的碎屑。
眼看他慢慢站定,拖着腿一步步走来,闻商慢慢眯起眼,握着的拳也渐渐松懈,眼里志得意满。
“呸!”
然而,他最终没等来秦方屈服的合作,反而迎面糊上一口唾沫。
秦方和他离得很近,虽然因为外伤的缘故,半佝偻着身,比他矮了半个头,气势却一点也不减。
两人几乎面部相贴,秦方眼里明晃晃是对他的蔑视:“魔族杂碎!”
面具人看看他,又看看闻商,心里一片凉意,腿也阵阵发颤。
“呵。”大约是气得发懵,闻商不怒反笑,慢慢抹去脸上的唾沫。当手撤下时,他眼中只剩了无边的狠意,“果然有骨气的紧,我倒要看看明日,你骨头还会不会这样硬。”
“影一,把那东西给他服下去。”他走了几步,忽而顿住,背着身道,“对了,用两倍的剂量。”
面具人心中一凛,却也不敢反驳,只垂首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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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日回宗门后,薛静凇已经两日没有收到宗长老从碧水城传来的消息了。仿佛沉寂了般,送出去的传音全无回应。
那日过后,俞怀瑾当着太虚宗的面,将情况一一告知,现如今各宗门都各自拉起了警戒,他们借学在伏龙山的人自然也一并被接了回去。
倒是听姬微说,其他宗的不少长老大能也接连往碧水城去。
如今各门中,除了少许镇场面的大长老,几乎是一座空山。
形势之严峻,就连薛泰也不知从哪得知了消息,再度提前出关,出来主持大局。
就这样提心吊胆了三五日,终于在第六天,宗长老的通讯器总算能拨通。
“秦长老无事,我们准备回山了……好了,其余的事不必说,还有我们这些长辈扛着呢。”
面对她的担忧,宗长老含糊其辞,并不明说,只言回来后会同他们说清楚的。
果然,当日傍晚,宗长老同一众人便携着大护法回来了。
除了裸露的皮肤似乎有灼烧的痕迹,大护法看起来很是正常,甚至精神奕奕的,就是言行谈吐有些迟缓。
他们一回来便直奔主峰,薛静凇只好等众人议事完毕后,才找到宗长老:“师父,秦长老怎么说,他看到那些魔种了吗?碧水城的事解决了吗?怎么这样快就回来了?”
“嘘——”宗长老示意她噤声,往四周看了一眼,将她拉到一偏僻处,这才叹口气,“秦方说,他并未看见什么魔种。不过那祭坛确有蹊跷,他身上那些灼烧的伤痕,正是拜它所赐。”
薛静凇一怔:“这、怎么可能,当时子介和姬微都看到了,他们可以作证……”
“这才是我要同你说的,”宗长老打断她,“师父相信你们不会撒谎。我想着,会不会是他在那里被篡改了记忆,这才紧急带人回了山门。你放心,法阵外都有各宗的人在看守,一有情况,当即昭告荒洲。”
他最后哀叹一声:“总之,这些日子,你当心一点。若无必要,还是与他保持些距离。”
虽有疑虑,凭着对他的信任,薛静凇也还是答应了下来。
谁曾想,当天夜晚,她就被大护法叫住。
彼时她方才问候过爹和师父的情况,正从主峰大殿内出来。
才走没几步,便听到有人在身后唤她:“薛丫头,薛丫头!”
她循声望去,不是今日才脱身回来的大护法又是谁。
见她回头看来,秦方一喜,一瘸一拐便拖着腿走近。
薛静凇看了他的腿一眼,并未做声。
他在魔域似乎受了不小的伤,分明最后一次见面时还是健硕的男子,如今竟半瘸了,一双手比划起来也很吃力,全然无之前意气风发的样子。
因着傍晚宗长老的告诫,她警惕地后退半步,只将两人间隔出一个安全距离。
如此,他若有异动,她也能随时逃脱。
谁知他只是小小上前一步,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腿:“薛丫头,听闻你私库中有能重塑血肉的灵药,我、我……”
大约是向小辈求药这一件事太过丢脸,话到最后,他到底没能完整说出口,只是低头看着自己伤痕累累的四肢,双眼落寞。
好歹是一宗大护法,竟沦落到这副境地。更罔论,他还是为了他们的安危才进魔域去一探究竟的。
薛静凇到底不忍,垂眸脱下法戒:“长老叫人忽悠了,我并无那种灵药。不过这里确然有一种丹,对长老如今的症状也奏效……”
话至一半,他忽然凝力袭来,好在薛静凇反应快,险险避过了他的攻击。
“你,你不是大护法!”她睁大眼,怒目而视。
秦方却不理会她的话,手下灵力一刀刀地向她挥去,直往要害而去。
薛静凇只好一边画符吃力抵挡,一边闪避。
好在他虽不留情,到底反应迟缓了些,这才叫她躲过。
可是交过手后,薛静凇反而更疑惑了。
他用得分明就是伏龙山一脉相承的招数,既如此,应当是他本人无疑,如今又为何会这样?
难道,在那一个时辰里,他也被种了魔不成。
想到这,她当即往他脸上和裸露的皮肤瞥去,却是干干净净,一点魔纹也无。
但眼下,她也没有多少思考的时间了。
秦方的灵力不加掩饰向她击来,一旦余地也不留。
她虽躲得过一阵,可这样下去,她体力迟早耗尽,对方的修为可是高了她两个境界不止。
当下,她只能慌乱扯下怀中的通讯器:“师父、爹,快来救我!”
她求援的行为显然将人逼得更急了,操起剑便不管不顾刺来。
迎着月光,薛静凇发现他的眼中一片空洞,不似活人,心中一惊。
恰此时,薛泰和宗长老也顺着她的方位找了过来,眼见这人提剑就往自己唯一闺女的心口刺,薛泰大怒,周身威压如洪水般朝他涌去,生生将人逼得喷出一口血来。
薛静凇被护在薛泰身后,探出个脑袋,提醒道:“爹,他身份有异,你小心!”
几回合交手,两人自然也察觉不对。
薛泰以眼神示意对方,两人心照不宣地前后包抄,顷刻间,秦方的攻势便弱了下来。
宗长老瞅准机会,徒手画了张困字诀,将他逼退至中央。
胜负落定,秦方的手最终被反剪在身后。
“你究竟是谁?!”薛泰狠厉掐着他的脖颈,怒喝道,“是魔族人?”
秦方却未答,沉默片刻,他无力低垂的头终于抬起,目光直直向薛泰身后的人摄去。
那眼神阴湿又狂妄,还带着股莫名的熟悉感,薛静凇的心猝然慢了半拍。
“闻商?”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
这一句脱口而出后,秦方既没否认,也没承认,只是无声笑了笑,忽然说道:“你知道为何这么多年,你的修为止步不前吗?”
薛泰的脸色肉眼可见的一变,想出手阻止,却还是不敌他说话的速度。
“不妨去问问你的好父亲,他都对你做了什么。还有你颈上的玉牌——哦?断了啊……”
“你没觉得,现如今的经脉都顺畅无比吗?”
这话说完,他满意看到薛静凇怔然发懵的神色。
紧接着,不给他们反应的机会,他迅速放弃了对秦方的操控,而这具□□便软趴趴无生气地瘫在地上。
即便满腔怒气,此时不知秦方具体情况如何,薛泰也只能暂时将他收押下去。
这些事做完后,他才终于敢转身,对上薛静凇震惊惨然,又不可置信的神色。
“爹……他说的,是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