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岁被抓走的方式太过惨烈,三人都不指望她再回来,于是靳誉蓁结了账,说道:“要走吗?”
明早排了戏,陆文琦晚上还要跟演员过剧本,这会儿是得回去了。“走吧。”
她穿好衣服,回头看到聂蜚音踌躇不决,便问:“怎么了?”
聂蜚音为难道:“是靳小姐付的钱…”
意思是要平摊一下,陆文琦很快明白过来,“你那份儿算我头上。”
聂蜚音笑的勉强,“谢谢导演。”
陆文琦十分大方:“这有什么好谢的。”
又靠近些低声说:“我感觉你和蓁蓁挺适合做朋友的,多交流。”
聂蜚音木木地道:“好。”
出了门,靳誉蓁看到门口停的是辆迷你库柏,以为是陆文琦的,随口问道:“你换车了?”
陆文琦摆手:“阿音的。”
靳誉蓁对车不多研究,只瞧出是几年前的款,心想聂小姐为人挺低调。
“你们都住剧组那边?”
陆文琦道:“住一块儿方便。”
她把聂蜚音塞车里,拉着靳誉蓁去到一旁,苦口婆心地道:“你看阿音多好,吃顿饭还知道是你付的钱,再瞧瞧您那岑述,你把心掏出来给她,人家直接切片蘸酱给吃了。”
靳誉蓁很是平和:“这我知道。”
倒是不必反复强调。
陆文琦交代道:“下周我们去拍外景,你记得一块儿来,就当散心了。”
靳誉蓁道:“到时候再说。”计划赶不上变化。
陆文琦铁了心想让她跟聂蜚音多接触,哪怕没条件也要创造条件,“别到时候,一定得来,投那么多钱,怎么着也得来视察一下,万一有什么不对的,能当场改正是不是?”
靳誉蓁想说自己一个外行懂什么,可陆文琦非常坚持,很有契约精神,把她抬得极高,靳誉蓁便不好意思推辞了。
祖母当面提了文玩线搭建,恐怕过阵子又要来问,可竹怀已经从仰光回来了。
太麻烦了。
还不如出去躲清闲。
最后应下,陆文琦才放心坐上聂蜚音的车。
靳誉蓁正要转身走时,车窗摇下,聂蜚音将自己带来的袋子递出来,眼眸润亮,“姐姐,你的衣服。谢谢。”
天色已晚,高楼掩住明月,也不太看得见星星,一切暗下来,她的容色并不分明,靳誉蓁面向她。
她嗅觉很灵,拿过袋子的瞬间就闻到属于另一个人的味道。
哪怕专洗过,也闻得出。
实际上,靳誉蓁很不习惯别人对她说谢谢。
记忆中她没被谁认真感谢过。
小时候在仰光,她就在日渐凋敝的城市码头,目送竹怀去了远方。祖母说竹怀到了读书的年纪,不能跟着她们。
她知道,祖母需要陪伴,所以没哭没闹,接受一切安排。而她唯一表达内心的方式就是不学当地的语言,中英文混用,就那么过了好几年,终于还是低估了时间的作用,口头语从‘好的’变成‘后个’。
有次涅槃节碰上和尚赤足乞食,祖母便带她一道去佛寺。
那日天气晴朗,她在湖边远远看到高塔金光,心无所动,很快挪开目光,去观察旁边的椰树。
祖母忽然摸摸她的头发。
她从小头发特别多,长长垂覆后背,几乎盖住她整个脊背,看上去又顺又亮。邻居家有个小女孩特别喜欢她的头发,问她怎么洗的,她胡说是椰汁泡的,女孩当晚就去尝试,第二天找上门来时,头发像条形码一样油油贴在头皮上,哭个不停。
祖母爱她的头发,常常为她梳发髻。
但这一天出来的匆忙,她是散着头发的。
祖母摸着她的发顶,说:“蓁蓁,祖母是不是耽误你了。”
竹怀传来照片,城堡一样的学院,院墙上仿佛有奶油似的。
靳誉蓁做了一个相册,笨拙地在首页写上:竹怀的留学。
“没有,我很…喜欢仰光。”靳誉蓁在湖边、在佛塔之下,说出违心的话。
然后,补了句发自肺腑的,“我更想陪祖母。”
祖母眼睛湿润着笑了。
高中回到洮州,祖母很忙,天天有翠友上门,她们煮茶焚香,扬眉抵掌地笑。
她觉得孤单。
在仰光的时候,她陪着祖母,祖母也陪着她,即便是矿场也一块儿去。
她眼中祖母是至亲,更是至友。
她一切的学问都来自祖母。
回到洮州,祖母有了自己的翠友。
她很孤单,所以捡回来一只老猫。
老猫当时伏在草丛中,看得出年迈了。
靳誉蓁带它回家,好好养着。
周末就和老猫一起伏在亭内的长椅上,看鲤鱼在水里漫无目的地游玩。
不到半年,老猫死了。
她求祖母找了风水大师,给老猫算了下,挑中一块风水好地埋了。
猫像没来过那样,消失,就连沙发上的猫毛也被工作人员打扫的干干净净。
后来她在拍摄现场看到为同事出头的岑述,看清她无畏的野心和莽撞的义气,在这条路上送了她一程,一送就是五年。
谁都没想感谢她。
她扪心自问,并不为求感谢而做事。
但的确是失落过。
总之,她糊里糊涂活到现在,在平平无奇的宴会上认识一位聂小姐,做了点分内之事,就被感谢了好几天。
神奇。
这么想着,就露出一点笑容,念道:“不用…谢。”
聂蜚音看到她笑,眼睛睁地更大,面上竟有点迷离恍惚。
陆文琦探过来催促:“站那儿吹风呢?快回吧,记着下周跟组啊?”
靳誉蓁单手扣上风衣的小扣,爽快地说:“没问题。”
陆文琦只当自己用真心打动了她,骄傲地挺背。
迷你库珀驶出去。
聂蜚音朝后看着靳誉蓁上车,才慢慢转过身子坐好。
陆文琦瞧见她的动作,简直意料之中,“我们蓁蓁人挺好的,是吧?”
聂蜚音对这句话当然是一万个同意。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回复,陆文琦立马又道:“所以你们要好好相处。”
聂蜚音无言以对。
好好相处之前,能不能先推一下联系方式啊!
是她暗示的不够明显吗?
想了想,她说道:“我和姐姐才认识,吃饭不能让她付钱。”
陆文琦服了她了,“分这么清吗,好吧,弄得我也不太好意思了,这样吧,我连你那份一起转她微信。”
聂蜚音道:“……要不我自己转吧,有诚意一点。”
陆文琦突然想明白,“对啊,昨晚她送你回家的,是该感谢感谢。”
她终于知道推微信的事了。
聂蜚音点开她发来的名片。
微信名是中文名加英文名,大概是因为藏品店和拍卖公司来往的客户太多,为了简易起见,设置的很直白。
点下申请好友,聂蜚音郑重其事地等待,同时回忆了一遍,五年前在西南那个小县城加到靳誉蓁的微信时,第一句发了什么话?
西南的工作结束后,靳誉蓁回了洮州。
聂蜚音当时还在上大二,需要回到京大上课,就此分别。
她不敢主动联系,每天对着聊天框打一行字,又删掉,日复一日地磋磨之后,靳誉蓁注销了那个账号,并从财经频道辞职。
那中间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放暑假第二天,她马不停蹄跑来洮州,听到了靳誉蓁追求岑述的消息。
那天,商场一天五十万的大屏上,挂着岑述的品牌推广图。
没多久,岑述就出演了部电视剧。
那年年底,聂蜚音也进了娱乐圈。
这个圈子并不那么大,转一圈大家都认识,可是见面的场合却不多。
她用了很长时间才能和岑述出席同样的活动,了解了她的为人。
后来薛澄告诉她,靳誉蓁有了拍卖公司,开了藏品店,攒下来的人脉大部分用在岑述身上了。
聂蜚音每每看到岑述和别人亲密的时候,就大惑不解,她束手无策。
薛澄说,可能靳誉蓁从没想求回报,真正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连付出也很开心。
聂蜚音试着劝了劝自己,但没什么效果。
想做什么,又怕做错。
陆文琦看她发呆,推了她一下,“通过没?”
聂蜚音回神,刚打开手机的瞬间,恰好弹出条消息,她的手颤了颤,轻轻‘嗯’了声。
陆文琦道:“谢天谢地。”
聂蜚音默然不语,点开靳誉蓁的朋友圈。
全部可见。
总共十来条,全是藏品相关。
聂蜚音都不知该不该庆幸。
至少没有岑述。
但是也没有她自己的生活。
想起刚才餐桌上她说的话。
是了,靳誉蓁并不喜欢拍照。
聂蜚音有些紧张了,要说点什么呢。
陆文琦凑过来看时,她手抖得更厉害,一脸深思的模样,聊天框里一个字都没打出来。
“你社恐啊?”
陆文琦惊讶地问。
聂蜚音说:“偶尔。”
“是吗?”陆文琦半信半疑。因为她刚认识聂蜚音时,这姑娘很自然,落落大方,有礼有度,顶多是话少安静,并没有社恐的模样。
‘偶尔’的意思是,社恐还分人的吗?
一直到了酒店,聂蜚音还是一个字也没发出去。
不过系统倒是发来通知:
「亲密度:+11」
「余额:11」
“我有时候觉得你想和她一起入土,为什么发一条消息这么难?”
系统很仗义:“我行,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