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识字,又患有眼疾……”老人扶下颌细细思考,视线不时落在他身上。
乔喻殊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对方一个决策将自己赶走,绞尽脑汁回想自己能做些什么才不会被认定为废人。
可会些什么呢?
顶多折取干草绕成昆虫模样,这还是母亲教他的,但这里是药房,他这点不足为奇的手艺药房用不上。这样看来,也许守村人的职位会更适合他一些,如王二娘所说,他身体上的缺陷永远抹不去。
就这样吧,药房就算发善心收留了他,恩情也还不上,倒不如早早拒绝掉,再回去好了。
母亲的话萦绕在耳畔,可他还要去将衣襟里的卡片送到那人手里。
“扑通”一声,乔喻殊跪地,膝盖撞上冰冷的地板,他哆哆嗦嗦:“我可以学,可以学的。”
“我吃的不多,不在意住所,我知道我什么都不会,药房不会要这种天资愚钝的人,可我想完成母亲的愿望。等到完成后,我自己会离开,绝不会麻烦药房一丝一毫!”
老人显然被这阵仗吓了一掉,赶忙扶起对方双臂拉起。方闵在一旁搭话:“叶老板,吩咐个闲差事就行,其他就不用在意了。”
老人对方闵的话充耳不闻,轻哼一声端起架子来,对乔喻殊说:“文山药坊不养闲人,看在你这般诚恳的样子我勉强破个例,但今后所有的脏活累活全得由你干,我不会因为你患有眼疾就给特权,若不愿意那就算了。”
“我愿意的!”乔喻殊急急地说,“只要能安身,我什么都愿意做,哪怕刀山火海。”
“诶诶,话说重了,你就算什么都不做,叶老板看在我的份上也不会拿你怎样。”方闵打趣道,遭到老人一瞥,乐呵呵的解释,“开个玩笑。”
方闵道;“没什么事那我先走了,叶老板,人就交给你照看了。”他抬步要走,乔喻殊将手中的玉石递还,轻声喃喃:“谢谢。”
他有些好笑:“给我干嘛,又不是我的。”乔喻殊却执拗道:“我没别的可以表达谢意了,玉石它会保佑你平安。”
“这也是你母亲说的?”见他不说话,方闵也不恼,仔细看了看又回来的洁白玉石,瞧不出什么奇特,勾起系在玉石上的细线说:“那我就收下咯,谢谢。”
等到方闵走后,室内归于平静。老人琢磨一阵,带着他认识了内部陈设,院园布景,交由他一把扫帚说;“大致认清了吧,照着这一圈扫净,其余的今天就先不用了,打扫完了叫我。。”
乔喻殊恭敬问道:“我该如何称呼您?”
“叫我师傅就行。”他摆摆手,似乎想起一件事叮嘱;“明日六时到大堂来,我给你安排任务。”
乔喻殊点头,听着他离开的方向,执起搁在角落里的扫帚,扫去地上斑驳的光影,灰尘在光下幽幽。大院里不算脏,看着挺大的院子,真正清扫起来并不费劲。
但也到正午,他将扫帚归于原位,循着记忆来到大堂,欲推门进屋,却听到师傅在和客人搭话,想这样贸然进入并不妥当,他便离门近一尺距离,毕恭毕敬的等待。”
药房里的客人眼尖,一下便看到后门外隐约的身影,拍着叶管事的肩说;“诶,叶永华,是不是有人要找你?”
叶永华顺着对方手指指过的地方看去,后门果然站了一个人,离门还有一段距离。
他站起身,上前将后门拉开,唤乔喻殊进来。“院子打扫完了?”
乔喻殊点点头,叶永华将他安置在后院杂物间。药物的气温愈重,他不介意,打个地铺睡在杂乱的箱子周围,层叠的箱子刚好掩盖住他躺下的身体。
叶永华则奔赴回去,同客人再次聊起,客人随口问道:“刚刚那孩子是谁,看着怪乖巧的。”
“方闵那小子带来的,说是给我找的帮手。”叶永华俯身沏一杯茶,将茶杯轻推,“是挺乖巧的,动作也利索,只是患了眼疾。”他叹气。
“对你来说治个眼疾不是小事?还是要再观测他几天?也对,毕竟是你的作风。”对面的老人端起杯盏吹,抿一口清茶,满不在乎道:“反正我看着人不错,若不是方闵不来找我,我也能有个这样的好助手喽。”
叶永华睨了他一眼,道:“所以,李成章,你还要继续开你那烟花铺子?不去城里享福了?”
“嗐,那不能,我儿子要带我去城里,往后文山街这道就只剩你了,特地赶来跟你这老朋友道别。”李成章呵呵一笑:“劳烦我那烟花铺子也由你去照看了,我知道你不会拒绝。”
叶永华“嘁”一声,“烟花铺子都没几个人来,直接闭门得了。”
“那不行,里面的东西可是宝贝,你不愿意叫那小孩来,闲着没事他还能放点烟花玩。炸到文山药坊那我可太开心了。”
“那不会,但极有可能先将烟花铺子炸个片甲不留。”
李成章作恼,厉声呵斥几句就憋不住,拍着椅背大笑,“还是在这寻得乐子多,想想以后不能常来,我还有些舍不得哩。”
“没事,你尽管来,文山药坊的大门永远不会为你敞开。”叶永华打趣,眉梢染几分喜乐。
絮叨半晌,李成章离开了文山药坊。
艳阳直射大地,院外甚至能闻到焦灼的热浪,杂物间的寒意比不上大堂,但能作为避暑的好佳所。乔喻殊盘坐在铺的垫子,手指搭上略高的箱子。
即使看不见,也能明白外面的热透进来些许,木板上几块光斑闪烁,照下浮动的略微尘气。
而他贪恋这少有的宁静时刻,感受夏日阳光浮在面上的温暖。
不久,一位不速之客打破了这片宁静,却听门扉被扣响,伴随缓缓脚步声走近。
“你好,有人在吗?”乔喻书弓身躲在箱子后面,侧耳倾听来人动作,屏息凝神。
“没人吗?”来人自言自语,放下肩上的布包,坐在旁侧的木椅上,抹掉头顶的汗,呼一口气。
只见他身着淡青色儒衣,一青绿宽带束腰,长襟隐没足踝,头顶束带高高绑缚。一双多情的凤眼轻佻,靛蓝虹色幽深,墨色眉峰过渡挺立鼻梁,薄红唇色作缀。
他执一书卷翻阅,窣窣纸页翻动,凝在口中轻念出声,映在纸上的字仿佛有了实质,乔喻殊能与它心灵感应。
他伏在木箱上露一点脑袋,朝着声音方向长久的注视,许是声音惊扰了那看书儒生,对方放下书,和他四目相对。
乔喻殊一动不动趴着,他感到一束惊疑的目光落在自身,眉眼弯弯静听。
“你何时在这里的?”看向原本只露出半边脑袋的人再被看到后,索性大大方方趴在箱子上,丝毫不介意被看到模样,儒生询问。
“我吗?”乔喻殊指指自己,反问道:“我本来就在这啊,倒是你,怎么跑到我屋子里来了?”
儒生稍稍愣神,很快又平复下来,答道:“我是来药房寻大夫的,母亲病重,听闻文山药坊大夫医术高超,特地前来寻药。却不料未曾见到大夫本人,就想在这里先行等待。”
“所以来文山药坊的杂物间寻大夫?”乔喻殊莞尔,似乎想到儒生的反应便问:“你是书生吗?刚刚听到你在读书。”
他囧色漫上,回答:“算是吧,能通读四书五经。”无言笼罩在二人面前,儒生打破寂静,“你知道文山药坊大夫在何处吗?”
乔喻殊点点头,“嗯,我带你去找师傅。”他从铺子上起身,越过层叠箱子,不料被一处凸起的布袋绊倒。儒生顺势向前托住他,“小心。”儒雅低沉的音色裹挟热意拂过耳畔,乔喻殊站稳后说声谢谢就快速躲开,两颊发烫。
到门前,滚滚热流袭来,乔喻殊领着他来到正门介绍:“进去吧,师傅应该在里面。”
儒生彬彬有礼的道谢,乔喻殊要回去,却被他一把握住手腕说:“对了,你叫什么?”
乔喻殊回头,儒生快速将手松开,垂下的眼中辨不出情绪。
“乔喻殊。”
“乔喻殊。”儒生兀自呢喃,露出淡然笑意道:“我叫纪凇。”
听到儒生走进大堂,乔喻殊回到了杂物间,循着记忆将先前绊倒他的布袋拎放在木椅上。手触及木凳纹路,听到“哗啦”一声。
书籍掉到地上,乔喻殊曲身去捡。碰到的书算不上厚,但页数可观,封面并无卷褶,可以得出书的主人很爱惜它们。
扉页里除去原本存在的字样,密密麻麻凸陷,食指相触甚至能描绘出字的轮廓,干涸的墨水痕迹印在书籍右侧做批注。
那干涸的墨迹牵引他的手指翻动了一页又一页,哪怕所识之字寥寥无几。翻过的书页此刻成了叙述故事的讲述者,将陌生的,看不见的文字以另一种方式娓娓道来,足以度过漫长闲暇的午后。
只是,不知那满身书卷气的儒生明日会不会来寻找他遗落的书,也不知是否会再次向他搭话。
只口中轻轻念叨,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