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魔气残留。
施引山踏入望山居的一瞬,清晰感知到尚未完全散去的魔气。
对方似乎刻意不加遮掩地肆意释放,笼罩住整个望山居,如今人不知离开多久,依旧有些浓郁。
施引山踱步至昏迷于床榻上的隋阙身边,往他体内注入一缕神魂探查,倘若是封印镇压一类的法术,他定会察觉。
怪的是,查不出任何缘由。
迟安紧随其后来了望山居,怀里还格外尽职尽责抱着施引山方才塞他手上的灵草。
施引山也没再责怪他为何不听吩咐去告知神农司的人,反而跟着自己过来,拉过他盘腿在一边坐下。
“给我护法。”
撂下这一句,他便闭了眼,运起灵力集中于睛明,透过眼皮以窥术“看”这望山居先前发生了何事。
屋内景象骤然变换,阴阴沉沉蒙上暗红,两团灵气化作的火焰揪斗在一处,一白一金,显然正是玉池微和隋阙二人。
可那金团内部却燃着漆黑,张牙舞爪在其间跃动,肆意非常,几近要将隋阙整个吞噬。
此番看来,还有另外一人存在。
可为何是在隋阙体内?
施引山拧着眉,心起疑窦。
除此之外,再看,也看不出什么来了。
抬手压下灵力,施引山睁开眼,视野渐渐恢复清明,抬脚又走到隋阙身边。
他倒是还有一法子。
只是是否能成,安全与否,都无法保证。
身边只跟着个不清楚实力的烦人精师弟,一旦失控,再等能挽回局面的人赶来,他指不定驾鹤西去不说,隋阙也绝不会再躺得如现下这般安分。
望山居魔气浓厚霸道,可如今再如何说也是近了逐渐散尽的尾声,由此可知,距离隋阙昏迷,玉池微消失已然过去有段时日。
若再犹豫不决……情况怕是只会更糟。
一把揪起满头大汗,坐在地上嘴里还念念有词的迟安,拽着人衣领拖到面前,施引山咬牙道:“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听见没?!”
迟安被他扯得脖子前倾,吓了一跳,眼睛瞪得浑圆,盯着他连连点头。
松了手,施引山掏出张符纸,死拧着眉回忆不久前溜进藏书阁翻看禁书时,从上边学来的“引魂符”,捻了朱砂一气呵成。
倏地睁眼,分明依旧是施引山那张脸,可确确实实变了面相。
既搞不明白,便去问当事者。
……
“醒。”
殷钟郁指尖轻轻柔柔在玉池微额心一点,原先阖眼躺在床榻上的人蓦地睁开眼。
那双素来清透的眸子此时却黯然无光,没有聚焦的空洞茫然,只见他胸膛剧烈起伏着,似是情绪分外激动,可面上又无任何表情。
殷钟郁对这番怪异景象并无反应,神情淡淡地看着玉池微眼神逐渐恢复清明,一眨眼,再无对他的依赖依恋。
玉池微蜷了蜷手指,身子似被巨石压着无法动弹,一如那日隋阙出关,被封在冰层那般。
艰难侧头看向坐在身旁的殷钟郁,怒火冲天,口中却发不出丁点声响。
这卑鄙无耻至极之人!
自己抱着殷钟郁手臂摇晃的场景历历在目,玉池微只觉得胸腔死死堵着团气,必须要拿剑捅人方能泄去。
殷钟郁全然无视他眼中要杀人的怒意,如还未将记忆意识还给玉池微时那般,指腹温柔摩挲他面颊。
“你那小情人找上门,幻境要塌了。”
玉池微略一愣神,后知后觉意识到对方所说的小情人是谁,紧抿着唇低垂下视线。
殷钟郁动作无比轻柔,道出口的却是截然相反,满含威胁的话语:
“经过两回幻境,你应是也尝到受人掌控的滋味。
你体内虫卵如今还未发育成熟,在它们彻底孵化,顺着你的血管钻进脑髓,致使你现实里也当真成了傻子之前,还是尽快思索明白。
是心甘情愿叛出师门,乖乖入了魔道,还是叫蛊虫控制着再去做这些……皆由你选择。”
他手指勾起玉池微的下巴,说是选择权在他手上,实则该如何,都替他安排得明明白白。
玉池微目眦欲裂,恨不得咬断他这根手指。
“微儿,莫要这样看我,我这心里啊……实在不好受。”
殷钟郁轻叹一声,仗着玉池微现下还未完全恢复,动弹不得,又将人揽入怀,扣着他肩膀,脸埋进胸膛。
他幽幽叹气的尾调尚未完全散去,玉池微耳边不断传来“噼啪”碎裂声,愈来愈大,愈来愈刺耳,直至整个幻境崩塌。
而后,他听见施引山的声音。
“魔头,把人放了。”
玉池微浑身一震,心下涌上难以启齿的挫败——他这副模样,实在耻于见人。
出了幻境,殷钟郁依旧坐在轮椅上。
他如今便跨坐在对方双腿之上,殷钟郁紧箍着他的腰身,一手搭在他脑后,使力压着不让他抬头。
施引山见他二人姿势亲密如此,火气更是“蹭蹭”直往上冒。
未解契前,是那劳什子褚燕国的皇子,又是送新衣裳,又是画画像的。
如今解了契,这才相隔多久?又跳出来个魔尊,无缝衔接!
……可真是好大的本事。
施引山死盯着那道清瘦背影,恶狠狠心道:说是强行被留在这,指不定乐在其中。
强压下想要扭头走人的冲动,施引山佩剑出鞘,剑尖直指位于轮椅上的殷钟郁。
魔尊又如何?
断了腿的瘸子罢了,他施引山还打不过不成?
出剑,已是对他表以尊重。
引魂符成是成了,待隋阙上了身,带给他那日记忆,施引山本意让出身子叫隋阙前来秽烬界垣救他徒弟。
哪知这数日躺着养废了身子,还未坚持一刻钟,那缕魂悠悠化作香烟,又钻回了隋阙的身子。
无法,只得亲力亲为。
不过说到底他也明白将要对上的是魔尊殷钟郁,打不过对方的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他问迟安为何不去寻宗内长老前来解决,那小子嘴巴被黏着似的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打马虎眼道宗内长老皆不在天蚕宗内。
没时间再去探究原因,令迟安留在宗门,待有长老回宗后,视情况前来援助。
塞了几枚可解燃眉之急的丹药进腰间布兜,提早服下足以抵抗秽烬界垣周围毒障的药量,施引山贴上隐身符隐去身形,一路腥风血雨杀了几个拦路的小喽啰,马不停蹄闯进来。
隋阙如今昏迷不醒,殷钟郁无意提防,外加魔族内部向来管控散漫,这一路竟是叫他闯得无伤无痛,激情澎湃。
唯一没料到的,便是当下眼前这番场景。
饶是洒脱如施引山,也要咬牙切齿骂上一句伤风败俗。
“阿微。”殷钟郁出声唤道。
再听此称呼,玉池微并无反应,施引山正欲开口喷人,一道身影闪出,定定立于殷钟郁身旁。
瞧着那张脸,施引山神情愕然。
阿微木木听从殷钟郁的命令,将他怀里的玉池微扶起来带到一边。
殷钟郁活动了下抱着玉池微有些酸软发麻的手臂,在殷钟郁目瞪口呆下站了起来。
施引山:“……?”不是说双腿不便么?
果然天蚕宗教授的东西都是哄骗人的。
……害人不浅!
无法,如今若是退缩岂不让人笑掉大牙,硬着头皮拼尽全力斗他一斗,便是当场暴毙而亡又如何?
施引山手持白鹰剑柄,使力蹬地,到底是师兄弟,出手便是与玉池微惯用相差无几的招术,直冲殷钟郁而去。
殷钟郁自叛出天蚕宗,再未使过刀剑一类的法器,擅蛊擅毒,却也可徒手劈斩万象。
他凝气于掌间,徒手接住剑刃。
白鹰似是死死嵌入山体,施引山鬓角起了薄汗都未能撼动半分,改为双手握剑使力上挑,顺势劈出一道极为浑厚威猛的剑气。
殷钟郁身影诡谲,先剑气逼来一步,瞬息间移至百米开外,任地面如海面浪潮波涛滚滚,生生让剑气搅出巨缝,直直裂到脚边。
耳边电光石火,剑鸣嗡然,玉池微脑中混乱不堪,稍有体力恢复,挣着要从阿微手上脱离。
他一使力,阿微擒着他的手臂力气也跟着陡然增大,愈发控制不住他时,阿微的胳膊竟是逐渐变得如同那些硬壳蛊虫一般,不再是常人的肌肤触感,冰冷异常。
拖了一阵,施引山肉眼可见的速度渐缓,已然有些吃力。
反观殷钟郁,满眼嘲弄傲然,动作尽显游刃有余。
似是被施引山缠得不耐,他微微蹙眉,来回翻掌间不断抵挡对方的次次狠招,快到只可捕捉阵阵残。
他于虚空划出弧度,施引山屏住呼吸提防对方这显然动了真格的一招,可还未看清殷钟郁手掌所在之处,他已然贴身过来,不轻不重拍在他肩侧。
时间恍若在此刻停滞,下一瞬,施引山猛然飞了出去!
他将白鹰深深插入地面想要平缓因惯力持续滑行的身体,依旧于事无补,直至背部狠力撞在一棵巨树上,“轰然”击起尘灰。
咽下喉中翻涌着往上的血腥味,指腹抹去唇角渗出的丝缕血液,施引山迅速从布兜里掏出一枚丹药塞入口中,提剑再度飞身上前。
玉池微被那声巨响招得心慌万分,体力恢复缓慢,他只能一遍遍拼命运气冲破被蛊虫封印的那层限制,成效甚微。
阿微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盯着他,看他面露痛苦,看他拼死挣扎。
忽然紧箍着玉池微的手臂动了动,阿微一只消瘦到黛色血管分明的手伸到嘴边,两指撬开他一口白牙,强行喂他喝了口腥气极重的血。
玉池微胃里翻江倒海,一阵干呕。
始料未及的是——在阿微的血液顺着喉管滑入体内的一瞬,他的灵力强盛到几近冲破经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