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玉池微在师尊的安抚下平复情绪,不远处又有急促脚步声传来。
簌簌神经紧绷,慌慌张张闪身没了踪影。
在看见殷钟郁的一刻,来人似是吃了定心丸,悬着的心骤然落了地,步履匆忙过来对殷宗主拱手行礼:“宗主!弟子可算找到你了!”
定睛一看,他双手还打着颤,一副慌到极点的样子。
他与师兄弟五人同行进了千机引,一路劳累匆忙,可自劈完花树是一个法器也未能见着,反倒神经自始至终紧绷着,到这率先泄了气。
好容易瞧见点苗头,碰着个书册上有所记载,且师尊授课时还特意讲过的好宝贝,一时五人,人人都想归为己有。
未等争辩出个一二三来,其中一个不知从哪儿修来的邪术,竟是以身作容器,在其余四人目瞪口呆下,硬生生将那柄短匕从口中吞了下去。
贪婪无度练这旁门左道,半条腿还没跨的进去,便出于私心急于实操,他身体强烈排斥这外来异物,里外灵力挤压对冲,竟是走火入魔了。
殷钟郁瞥过他颤抖的双手,眼底嘲意一闪而过,微微躬身托起对方,柔声道:“引我前去。”
“是。”
忙不迭领着殷宗主到事发地,他口中走火入魔之人正咧开嘴发狂吼叫,面目狰狞,玄色纹路伸出利刺枝丫,遍布他身体每一处皮肉。
那法器与他相融,一时修为疯长达到顶峰,三人合力以灵网镇压也难以控制,殷钟郁方赶过去,灵网撕裂碎成金粉,周身灵压骤然震开,所在空间扭曲一瞬,惊起遍地尘土。
殷钟郁以宽大袖袍遮盖住身旁的玉池微,自二人周身形成无形屏障,挡下这一冲击。
接连几声惨叫,苦于牵制的几人纷纷像破败纸鸢飞了出去,后背狠狠撞击在石壁上,跌落地面昏死过去。
殷钟郁眼神一凛,迅速起势捻诀作阵,无需符纸做媒,咬破指尖绘成符箓,于虚空轻点,那枚漂浮在半空的朱红符字直直朝着入魔之人额心冲去,化作活物般贴附在他面上。
弹指间,那人化作一堆枯骨。
那符字竟是同害人的鬼怪一般,悉数吸去对方灵力精气,殷钟郁这一招毫不留情,为杀招。
前去找寻殷钟郁的那名弟子躲在石壁后面,见外边风平浪静,这才走出,到那对枯骨跟前跪坐下,眼神有些空洞呆滞。
不该是这样的。
即便师兄此番作为实为自作自受,可无论如何,罪不至死。
他去寻宗主,是抱得能救下师兄的打算,怎会……
玉池微自方才起便缩在殷钟郁身后,此下也是傻了眼。
他分明记得那张脸,那名弟子,是刚进千机引时,在花树下闹腾得最起劲的。
他们都穿着天蚕宗的弟子服,师尊为何会对其痛下杀手呢?
揪着殷钟郁衣袖的手稍松了松,殷钟郁察觉到他的小动作,转头看向他,用那只指尖凝固了血液的手摸了摸他的头。
“吓着了?刚才可有受伤?”
玉池微摇摇头:“没有。”
可看着那堆枯骨,还是忍不住问:“师尊为何要杀了他?”
殷钟郁轻飘飘应道:“活着只会为旁人添麻烦,杀了也算是件好事。”
玉池微心里蓦地刺痛了下,心道:可我不也是麻烦吗?
脑子蠢笨,天资愚钝,什么也做不好,什么都得靠着殷钟郁。
殷钟郁应是察觉他内心所想,又或许只是发觉他心情低落,倒也没说什么安慰的话,又揉了揉小徒儿的脑袋。
玉池微半晌没再出声,站在一旁看殷钟郁蹲下身一一去查看昏在地上的几人鼻息。
不等殷钟郁直起腰,他又倏忽想起什么,急匆匆奔过去,险些将殷钟郁冲撞个人仰马翻。
“跑这么急作甚?”殷钟郁无奈扶着他双肩。
过于心急,玉池微甚至结巴了下,慌慌张张道:“师尊,将那花妖带出去吧!”
一直隐了身形跟在他们身边的簌簌猝不及防被人称作花妖,险些气得脑袋蹦出花苞来。
对上殷仙君他虽是败落卑微了些,可再如何说,也是这名扬天下的秘境内生养着长大的高阶灵物,竟被人当做妖怪来看,实在是奇耻大辱。
殷钟郁不明所以,不知为何他又提起簌簌的事。
玉池微见师尊不应,心中愈发焦急,紧紧抓着殷钟郁的手,重复道:“师尊,把花妖带出去吧!”
他在书上曾经看到过,若是一人作过太多的孽,损耗太多功德,飞升时会被天道踹下来。
师尊修为这般高强,不久后的某一日定能飞升,若是因为今日杀了弟子一事不被天道认可,岂不太过可惜!
殷钟郁哭笑不得,屈指敲了下他的脑门:“稀奇古怪,你又是从哪个话本上看来的?不是说让你少看些那无用之物么。”
天道?
不被它认可又如何?
实体都不敢化出来的家伙,躲在云端对下边指手画脚,待他上去定搅他个天翻地覆。
物换星移,漏尽更残。
千机引已然到了闭境的时候。
众人陆续从各处行至花树下汇合,有门内负责掌管天蚕宗统共弟子数目的大师兄清点人数。
“三亡,十二伤。”
大师兄拧着眉,正欲责问为何都不听警示量力而行,话还未出口,殷钟郁路过悠悠撇下一句:“四亡。”
收了话头,领头向殷钟郁行礼:“宗主。”
恰在此时,
花树周身萦绕的薄雾,花蕊在其间隐约闪烁的光逐渐消失殆尽,千机引内一时陷入无尽黑暗之中,似是在恭送众人离去。
步出洞门,玉池微亦步亦趋跟在殷钟郁身后,视线始终落在那只垂落在身侧,随步伐轻晃的手上戴着的灵戒上。
经不住徒弟的苦苦哀求,殷钟郁最终还是应下,让簌簌附身于一段鲜活的花枝上,将其移栽进洞天戒那方小天地里。
不过报酬便是,这段花枝需得被他淬炼成宝剑,而后簌簌只能作为剑灵附身于剑身中,一生一世守护他的主人。
花枝尚且还没被炼做剑时,玉池微总爱趴在窗前与暂且安置在盆土里的簌簌谈天,毫不在意千机引内,险些被对方溺毙在水洼一事。
他嫌簌簌此名听上去太过柔弱,全无阳刚之气,往后作为他的佩剑定会被人嘲笑,要给他另取。
用自己不甚灵光的脑袋绞尽脑汁,玉池微咬着唇一脸为难:“不若……嗯……便叫阿微如何?”
花枝颤了颤,一声没响。
簌簌:……这个名字难道就很威风吗?
他不说话,只摇着枝条,玉池微当他太过喜爱以至兴奋至此,不再多犹豫定了下来。
一连几日,虽说从来都是他一人在滔滔不绝,簌簌从未理会过他,可玉池微还是莫名对他心生情感,不舍得将他炼作宝剑。
殷钟郁对此早有所料,待一日玉池微尚且还在梦中,悄声将那花枝炼做的剑放在他枕边。
那是一把模样极佳的剑,玉池微醒来后发现,默默将它抱在怀中,喊了几声阿微,它却不会再摇晃着回应。
……
“施师兄!”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迟安破门而入,逆着光看不清神色。
屋外刺眼的光亮猝不及防晃了眼,施引山“啧”了声,抬袖遮掩。
见状,迟安连忙合上门,快步走进去,行至屋中险些被一捆失了生气的灵草绊倒。
屋内久不见光,已然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潮湿霉味,迟安怀疑再过段时日,床头的柱脚绝对会生出蘑菇来。
唯一称得上干净的东西,是那蓬头垢面,头发胡茬肆意横行的“乞丐”面前,一个金碧灿灿,雕刻着精致镂空的纹路的炼丹炉。
这“乞丐”自然便是施引山。
他四周围满从各处挖寻来的灵草,部分已然早没了生气,焉焉地倒在地上耷拉着草根;还有部分被他用灵力滋养着,散发着幽光。
迟安揣着要事来寻,见施引山注意力全然还放在炼丹炉上,更是心急火燎:“师兄!你快去看……”
“嘘……”
施引山竖起食指抵在唇边,示意他噤声,双眼死死盯着炼丹炉,惕心提至极点。
“噗噗”几下轻微的爆破声,滚滚奶白浓烟白云般自镂空处漫溢出来,一时屋内被烟雾笼罩,犹登仙境。
二人双双呛咳一阵,施引山抬手挥散遮了视线的白雾,急不可耐上前启了炼丹炉,从中悠悠飘出一枚极品灵丹。
“成了,成了!”施引山双手捧起灵丹,欣喜若狂。
不枉他足不出户数多日,总算是找出能够替代茸驴,且炼成的丹药品阶远超原先的灵草。
再度打断迟安张口要说的话,将那捆以灵力滋养着的灵草塞进迟安怀里,吩咐道:“传话给神农司,叫他们那群废物大量去寻此类灵草,往后便照着我说的法子炼。”
迟安一句话没说出口,反而被塞了捆草,脑门上急得爬满细密汗珠,干脆深吸一口气:
“施引山!
我哪里也寻不到玉师兄就想去问宗主可宗主昏迷我怎么也叫不醒玉师兄和洛书都不见了踪影至今下落不明你到底管不管?!”
“……管。”
迟安这一长串不带停顿的话成功将施引山震慑住,先是一愣,在脑子里又过了遍,方才理清前因后果来龙去脉。
来不及精心收拾,施引山捏了个净身诀,至少瞧上去有了人样,不再过多耽搁,匆匆赶去望山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