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雪山终日白雪皑皑,入了夜,更是一派荒寂的氛围,积雪压得树叶沉甸甸的,时不时就会坠下簌簌白雪。
识阙有些犯困,伸手拨弄几上的烛火。
几只小雀站在一侧的木架上,困得头一点一点的,连漂亮的羽毛都懒得梳理了。
见过人熬鹰,第一次见人熬雀的。
小雀振翅,纷纷凑到他身侧,衔着他的衣袖,要将人拉去床榻。
识阙弯了眉眼,哄它们:“晚些,再等等。”
昏黄的油灯下,他眉眼如画,眸中仿佛有波光粼粼,轻易就摄入心魂。
小雀们只好又不说话了,站在案前,望眼欲穿。
不多时,报信的小雀终于破空而来,它收起漂亮的羽毛,轻盈地停歇在案上,摇头晃脑,一副讨赏样。
识阙缓下眉眼,一副无奈模样,抬起手替它梳理羽毛,哄道:“找到了么?”
他的力度适中,指尖带着轻微灵力,碰到羽毛上仿佛叫人躺在暖洋洋的日光中。小雀被摸得舒服了,连声“啾”了起来,要将自己知道的东西尽数抖出来。
云漱月其人,是温府的养女,作为凌招宗的镇派弟子,可谓无人不知。
当然,除了她的家世和天资,更多的是她的脾气。
大小姐据说脾气不怎么好,所幸像夏雨似的,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
——夏雨是夏天的雨么?夏天是怎么样的?小雀歪着脑袋问。
千雪山一年到头只有冬天,识阙久不下山,也不记得,上一个夏天究竟是怎样的了。
他想了想,不确定似的开口:“有很大的太阳?”
——可是千雪山上也有很大、很亮的太阳!小雀啄着羽毛,有些疑惑,很快却又抛之脑后,继续说起那位云姑娘。
“她长得特别漂亮。”小雀啾了几声,身子转来转去,显然兴致很高的模样。
其他雀儿笑它:“再好看也比不是阁主,他是我见过最好看的!”
“那不一样!”小雀打量识阙一眼,又沉思一会,显然也是在比较的样子。
识阙无奈,低眉笑笑,和其他小雀道了谢,又顺着报信的话,认同似的说:“那一定很漂亮了。”
于是报信雀雄赳赳气昂昂起来,飞过去啄其他鸟儿的羽毛。
识阙由着它们玩闹去了,他的手指落在案上,离追命诀不过半笔,想了想,又将它抹去。
鸟儿们还在嬉闹,就听见主人突然高了一点声音,像做了什么大决定似的。
他宣布:“我要下山一趟。”
“啾?”雀儿们齐刷刷往着他。
识阙有些不好意思,别过了头,耳垂却还是漫起绯红,他说:“去看看夏天。”
*
尽管系统说这少年不是凶兽,云漱月却还是有所猜忌,他浑身受了重伤,腹上甚至有一道狰狞爪印,皮肉翻出,渗出斑斑血迹。
瞒着宗门藏了个来历不明的人,云漱月想想都觉得自己简直是胆大包天。只好暂时将人藏在客房,一边叫李照风给她送点治伤的药物,一边用净尘符给人清理衣物和伤口。
浅淡的灵力褪去,少年的模样总算暴露在外。
不知道是不是失血过多的由头,他脸色出奇的白,仿佛久久不见天日,眼眸合着,眉头也蹙得极紧,长长的睫羽垂着,在眼睑下扫出一块阴翳。鼻子秀挺,唇抿得很紧。
有点像小狗。
云漱月冷不丁地想,又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赶紧别过头去。
等了等,又实在没忍住,飞快地继续看了一眼。
秀色可餐,当个男主不亏。
尽管用了净尘诀,可是破烂的衣物粘腻过血肉,还附着在他的身上,不处理也不方便,好在云漱月叫李照风来的路上带了套换洗衣物,届时使唤他好好给人收拾一番。
*
“不干。”李照风拒绝,望了望床上的人,确认他眼睛闭得死死的,还有气出——看来没死全。
“来历不明的人你都敢捡回来,真当是小猫小狗?还以为是什么秘宝呢?”他逐条逐句地给人分析:“深谷那地方邪门的厉害,倘若他中了什么毒呢?碰到即死,咱俩都得完……我还没吃喝玩乐够呢。”
云漱月自然不能和他说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这是男主,可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猫猫狗狗。然而这番话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她顿了顿,睁着眼睛瞎说。
“我觉得他长得像我一个故人,不知为何,不忍心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路边。”
“你……唉!”李照风望望天,妥协:“唉!算了,不过等人醒了一定要送走,知道么?”
云漱月只当没听见他后半句:“伤得那么重,不知道要养多少时日。”
李照风才不管她,挥挥手,让她出去,见人还扒着门框,实在忍不住:“换衣服了,还不出去?!”
云漱月“嘿嘿”一笑,知道是妥协了,脑袋一缩就溜出去了。
屋里的血水一盆盆地往外送,有些还凝结成了污黑的颜色,云漱月看得心惊胆颤,呼叫脑海中的系统:“这人真是善茬么?”
系统默默,没回她。
云漱月难得智商占领了高地,沉思,这人好端端地出现在深谷,倘若不是凶兽,要么就是因着那团黑雾,被它困在这,要么就是过路人意外跌入此处。
她是更倾向于前者,那团黑雾来势汹汹,又极其怪异,云漱月估摸着黑雾大抵是冲着男主们来的,兴许就是为了叫他们从云端掉进污泥里头。
“我说的对不对?!”她洋洋得意。
“什么对不对?”李照风猛得推开门,就见人摇头晃脑,跟拨浪鼓的,纳闷,推着人往屋里头走:“人都处理好了——记得、千万、千万、要将人送走。”
他难得那么慎重,眸中颇为凝重。
“怎么了?”云漱月纳闷,看看床上的人。
人靠衣装马靠鞍,这人换上了上好的新衣,看起来更俊了,跟云漱月幼时去京城看到的那些驾马过的少年郎似的,意气风发。
李照风只得吞咽了口口水:“我刚刚给人上药,差点被他动手打死!他的修为如此高深,怎么会伤得那么严重?必然是仇家不少,你这什么眼光,一捡就捡个祸害!”
兴许是你的修为太差劲了,云漱月想,又秉承两人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按下不提,干巴巴地答应:“嗯嗯,我都知道的。”
见她应下,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糊弄,但李照风也算宽心了点,交代完之后就跑了,说是和师姐约了吃酒。
云漱月望着人跑远,挨近了几步床榻,探了探对方的鼻息。
鲜活而微弱的气息扫到她手侧,痒痒的。她缩了缩,这才有了点已从幻境中逃出,真真切切地活在现实里的感觉。
提起来的心总算松懈下来,后知后觉的有些困了,眼皮沉甸甸的,往下坠去,忍了忍,实在没忍住,迷迷糊糊地歪着脑袋睡去。
*
卫逾一回来,就被成则喊去复命,连同卫母也赶了过来,在大殿中,关切地询问他可有伤处。
他一五一十地将那团雾气连同死去的凶兽的事全讲完,末了隐去与云漱月的赌注等事。
云漱月爱凑热闹,掌门也知晓大半,见两人安然无恙,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稀奇:“那凶兽之死可是雾气所为?”
“弟子不敢妄言。”卫逾想了想,推测:“不过那雾气扰人心智,又混杂了三界气息,叫人难以琢磨。”
这么古怪的东西,倒让卫母想到了蓬莱阁昏迷的弟子,倘若雾气现身于深谷,怕是现在尚是净土之地的凌招宗也危在旦夕。
她思索片刻,到底是打算将蓬莱遇袭之事同成则商量,早做打算。
见两人有要事要谈,卫逾也不再耽搁,行礼退了出去。
今日是个艳阳天,春光洒在人身上,有融融暖意,云漱月不喜欢太阳天,嫌晒,估计回了宗门就塞进院子里了。
想到云漱月,他又记起,最后两人还是不欢而散的,有些苦恼,不知道大小姐怎么又闹脾气了。
卫逾站在山道上,难得地迟疑了下,步子来回调转,没有做出抉择,直到肩膀被人重重拍了下。
他倏地抬眼,周身散出冷意,刹那间叫人好似入了寒冬腊月。
“是我、是我!”李照风连忙举手求饶,被灵力冻得缩了下身子,哭丧着脸:“冻死人了……卫师兄的修为又有长进了。”
卫师兄颔首,道了句歉,转身要离开,见他往云漱月院子方向出来,手里又捧着一架子药,到底没忍住,问:“这些药……?”
李照风一激灵,想起这茬。他虽然草包,但事情还是拎得清的,他同云漱月要好,是以对她捡了个人回宗,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卫逾不是啊!倘若叫他知道云漱月这样做,怕不是要打起来,闹到掌门那里去。
思来想去,他做出决断,睁着眼睛说瞎话,唉声叹气:“是漱月师妹,她受了点伤,我这不是给她送药么?”
卫逾奇怪,他好像没看到云漱月受了什么伤。
只是去看一眼,他跟自己说,点了点头,算和李照风简单道谢,就要往云漱月院子走去。
!!!
李照风自然还记得云漱月屋子里还藏着一个来路不明的人,急匆匆地将人拦下:“等、等等!”
卫逾只好和他递了个疑问的眼神。
李照风被他一看,有些心虚,更多的是抓耳挠腮,急得焦头烂额的,总算想到个馊主意:“哎呀!是我没有问清楚,拿了一些没有用的药物,师兄既然要往那边去,不如替我取几瓶上好的回春散送去。”
“好。”卫逾很快地答应下来,垂眼,要看他手里的端的药,李照风眼疾手快地挡住了,他找借口:“我和伍师姐约了吃酒,就先走了。”
言罢,也不管卫逾答应没有,果断地朝山下走去,步履匆匆,生怕被人识破,拦着要他说清楚个一二三四五。
头也没敢抬得走了许久,确认卫逾看不到了,李照风才敢抬起头来,活动了下发麻的脖子,又飞快地抽出通讯符,给云漱月通风报信。
“不好!卫逾要往你那去了,记得将人藏好,我骗他说你受了伤,记着圆谎!!!”
担心人不当回事,他咬咬牙,又加了一缕灵力,加了句“急!急!急!!”
*
带着“急急急”的通讯符同他主人一样,片刻不停地飞往云漱月的院子,见到了目标,符纸一转,就要扎个猛子进去。
没成想准头错了,像没有老实修炼的李照风,准心一歪,撞到了一侧躺着的少年的手背。
因着注入了多的灵力,加急的通讯符还带着轻微的灼热感,碰到少年冰凉的肌肤后烫得仿佛在寒冬腊月里塞了一块木炭。
似乎是察觉到灵力的波动,昏迷中的少年微不可查动弹下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