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克在黎汀的“威逼”下爬起来带着他一路来到了东许村南边的大槐树下，的确和高克之前说的一样，这里原本的房屋都被人一把火烧了个精光，什么也没留下。

“我能走了吗？”高克颤巍巍道，“还是说你还要去哪里？”

他一点儿也不想和这个人呆在一起，生怕他等会儿变成凶神恶煞的妖怪把自己撕吧撕吧吃了，但黎汀不说话他也不敢跑，只好大着胆子问他。

幸好黎汀并没有为难他，摆摆手让他快滚，也不去看身后的高克是怎样落荒而逃，只是拎着手中的肉菜站在这片焦黑的废墟前。

即便前些日子落了雨雪，这些被烧焦的木头也丝毫没有褪色，可见当初这场火到底有多大。

小瞎子说得没错，就算是他想要从这堆废墟里挖出些什么，也早就不能用了，黎汀叹了口气，原本还想着带些什么回去给许宴秋一些安慰，没想到真的什么都找不到，事到如今也只好先回去做饭，免得把小家伙饿坏了。

他才刚转身，南边树林里一道红色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黎汀抬眼看去，影影绰绰看着像是缠在几棵树之间的红色绳子。

小狐狸心中疑惑，想着反正时间还早，过去看看也无伤大雅，走近才发现真的不过是一些绳子，不过绳子与绳子之间刚好将被烧毁的房屋围成了一个圈。

用来保护的一个圈。

黎汀恍然大悟，这些恐怕是许宴秋父亲去世之前为儿子留下的，他上前抚上那些经历了许多风吹日晒的绳子，脑海中浮现出许宴秋扶着这些绳子站在树林之中倾听风吹竹声的画面。

他忽然有了个主意。

小狐狸很快离开了这堆废墟，回去时专门从街上又走了一趟，拿上了之前定下的两套衣服，等回到小院时，远远就看见常守业正抱着手站在门口，脸上有些不愉快。

“黎公子，你可算是回来了。”常守业一看见他忙迎了上来，“你不知道啊，刚才有几个小孩儿往院子里扔石头……”

“砸到你了吗？”黎汀打断了他的话，常守业愣了愣，摇头道：“那倒没有，就是差点打到了熬药的炉子，他们被我给骂走了。”

“多谢。”黎汀点点头，将这几天以来的汤药钱加上些许递给了他：“明天我会自己去药铺拿药，这两天辛苦常大夫和常公子了。”

常守业下意识接过他递过来的钱：“黎公子你不追究方才那事儿吗？”

“又不是第一回了，上一回我给了他们教训，这一次还要多亏有常公子在，不然弟弟又要受欺负了。”黎汀笑笑，他刻意将这些话说得委屈，把常守业听得一愣一愣的，心里有些过意不去：“黎公子莫要这么说，明日..你若是没空，我会再过来一趟。”

“不麻烦吗？”黎汀问道。

常守业连连摆手：“不麻烦不麻烦，反正我不来我爹肯定也要来。”

两人寒暄几句，黎汀总算是送走了常守业，他看着这人的背影，嘴角一扬——方才他也没说谎话，只是带上了点情绪，甚至在听说有人朝院子里扔石头时，首先关心的不是许宴秋，而是常守业有没有被牵连其中。

虽说他出门前给许宴秋施了小法术，没人能动得了他，但在常守业看来，若是没有人在，许宴秋早就被砸伤了。

正常人都有同情心，看见弱者被欺凌，心中自然会过意不去，以前常守业可能并没有这样直观地目睹这一切发生，这一回正好让他撞上，也许过了今天他会有一些改变。

也许什么也不会变。

黎汀打赌是前者，如果常守业不是这样的人，他早就劝常大夫别过来，而不是在老父没空的时候自己过来帮忙。

小狐狸看人一向不会出错。

黎汀推开门踏进了院中，一眼就看见许宴秋歪着脑袋靠在门边睡得正沉，阳光太暖，小瞎子身上盖着的薄被滑落下去大半也不见他觉着冷。

黎汀将手中拎着的东西放在厨房里，见常守业已经将汤药盛出来晾在一边，熬药用的小炉子和小锅也冲洗干净放回了原位，原本还觉着自己为做人情多给的钱有点亏，看见这些黎汀又觉得值了。

也许常守业比他想象中更“正常”些。

他并不打算叫醒许宴秋，阳光还能持续到晌午，这段时间都够他做两顿饭了，既然睡着了就让他多睡一会。

小狐狸处理好蔬菜后，将肉排剁成块，扔进油热的锅里，滋啦啦炸出猪油来，旁边早就准备好的小白瓷碗正好用来盛猪油——这东西用来做菜或者拌饭味道非常好。

盛完最后一勺猪油，黎汀转身探出头看了一眼许宴秋，小瞎子没有动过，看来是终于放松下来，疲惫涌上心头，就连厨房里这么大的动静都没能吵醒他。

回到厨房里，掀开焖饭的盖子，粥饭早就已经做好，黎汀迅速做了两三个小菜，蒜苔炒肉，煎豆腐，再加一道辣炒青菜，足够他们两人吃。

将饭菜端上桌，黎汀正要去叫许宴秋，发现他已经醒了过来，不过黎汀从他的眼神中看出来他还没有完全清醒——小家伙呆呆地寻找着饭菜香味的来源，耸..动鼻翼嗅嗅，好半天才轻声叫了一声“黎大哥”。

“吃饭了。”黎汀适时开口，这次许宴秋有了准备，所以没有被吓到，只是在黎汀过来将他扶起来时惊了一下：“黎大哥，我自己能走。”

“我知道，总要让我体验一下照顾弟弟的感觉吧。”黎汀义正言辞道，小瞎子想起他早上那通“兄弟论”，也知道他是认真的，便没有再拒绝，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又将自己扶着坐在椅子上。

他此时还穿着黎汀的衣服，脚下也是黎汀的鞋子，不合身的穿着让他看起来有些滑稽，可桌边两人都没有在意。

黎汀将筷子和碗递到他手边，又带着他摸过每道菜的菜碟边缘，好让他知道这些东西都摆在他面前的什么位置，许宴秋一一谢过，抬起筷子之前鬼使神差地问道：“黎大哥，你在看我吗？”

“是啊。”黎汀夹了一筷子肉，却不急着吃，看见那小瞎子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探出了筷子，他最先夹的是青菜，黎汀在里面放了几块辣椒调味，而许宴秋不巧刚好夹到了辣椒。

原以为会看见被辣得吐舌..头的许宴秋，没想到小家伙一点儿也不傻，筷子放在鼻子下闻闻，几乎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头，将辣椒放在了碗里边上。

黎汀无声地笑了起来，终于将肉放进了嘴里，他的厨艺师承娘亲，小狐狸很清楚自己做的东西有多好吃，也对把许宴秋养胖这件事非常有自信。

许宴秋第二筷子终于夹到了青菜，他所做的每一个动作都依靠着之前黎汀为他指明的一切，以及他在心中量出的，每个物什之间的距离——饭菜都很好吃，许宴秋眼眶有些热，不用想他都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是个什么样子。

可怜虫。

吃个饭都能把自己弄哭。

可他控制不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对他这样好了，救他于水火之中，愿意收留他，给他一个安身之处……甚至给了他一个堂堂正正的理由留在这里。

黎汀吃了半碗饭抬起头才发现小瞎子在偷偷哭，他淡定地将碗放下，掏出今天新买的手帕放在许宴秋手边，拿起碗继续吃饭。

他不太会安慰人，还不如当做什么也没看见，反正撞见许宴秋哭又不是一回两回了，他都习惯了。

常陷于淤泥之中的人突然被扔进柔..软云朵中，哪怕身上的泥水还未干透，一时半会儿也是感慨万千的。

两人沉默地吃完饭，许宴秋甚至能够收拾好自己的碗筷再递给黎汀，小狐狸心中有些惊讶，看来许宴秋比他想象中要更能自主一些。

不过刷碗什么的他就帮不上忙了，等到黎汀忙活完，就看见许宴秋正扶着桌子擦拭桌面，他手中拿的也是正确的，用来擦桌子的手巾。

黎汀不难猜出他是如何完成这一切的——摸..索着来到墙边，墙边挂着两块手巾，一块是平时用来擦手的，另一块用来擦桌子的手巾就算洗得再干净，也总是会带着些滑..腻，取下之后再原路返回。

他看着许宴秋擦完了桌子，就像他猜测那样，扶着墙回去将手巾挂好，回到桌边时他侧耳听了听院子里的动静，没听见厨房那边再有声音，他有些不解，小声唤道：“黎大哥？”

黎汀知道他有了前几次的经验，肯定是猜到自己可能已经在他旁边，不过黎汀这次没有逗他，他出声之后就应了一声，小瞎子松了口气——这次没有没被吓到。

“要我帮忙吗？”刚刚完成了擦桌子重任的小瞎子跃跃欲试问道，“我也能帮你做一些事情。”

“当然有。”黎汀道，在许宴秋期待的心情中扔下了一颗大石头，“等会儿乖一点。”

“啊？”小瞎子没反应过来。

“我要帮你沐浴。”黎汀眯起眼睛，捕捉到许宴秋脸上闪过的一抹慌乱，“没有拒绝的余地，热水已经烧好了。”

“黎大哥你可以自己洗，我身上应该还……挺……”小瞎子话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他可悲地想起来自己前两天被人丢到了河里，在那之后也没有清洗过，还和黎汀睡一个被窝。

黎大哥是不是嫌他脏？

“……我明天帮你洗被子和衣服。”小瞎子低声道，“沐浴的话，我可以自己来吗？”

“我想帮你洗。”小狐狸一本正经道，他原本可以顺着许宴秋的话说下去，威逼利诱他，不过他选择了更为直球的说法，“不可以吗？”

许宴秋欲言又止，最后抿唇从唇齿之间溢出细声软语来：“可……可以。”

“那你在这里等着，我先去准备沐浴用的温水。”黎汀一拍手，“不要乱跑。”

“我没有乱跑。”许宴秋辩解道，“我就是想帮帮你。”

“会有让你真正帮忙的时候的。”黎汀拉着他将他带到之前晒太阳的椅子上坐下，“现在我需要你在这里好好坐着。”

想了想，黎汀又道：“听见没有？”

他到现在也没搞清楚小瞎子到底会不会钻牛角尖，还是暂且先严厉一些比较好。

许宴秋点点头：“听见了，黎大哥。”

黎汀盯着他，忽然道：“乖。”

小瞎子愣了愣，头上又是熟悉的揉揉，听着黎汀刻意踩重的脚步声，许宴秋知道这是黎汀在告诉他自己走开了。

他缓缓抬起手，抚上黎汀揉..捏他脑袋的地方，轻声道：“我会很乖的。”